我一向喜欢阅读老辈学者的文章,因为他们的字里行间,带着一种平淡和从容,能够让人心情沉静,越读越有味道。最近读了黄裳的《往事如烟》,就感受到了老学者那种朴实无华的气质,令人肃然起敬。
黄裳先生的这本集子,所收入的文章大部分都是记述与他有交往的人物的内容,少部分是他的日记,还有几篇是他写的生活随笔。
在自己的文章中评价某个人物,特别是公众人物,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废名是现代文学史上一个重要的作家,但在当下或许已经被人遗忘了。我在学校教书时,常问学生“有谁了解废名?”结果一个举手的人也没有。其实,废名对中国现代文学的贡献是不应该被边缘化的,黄裳先生就肯定了废名的影响力:“我觉得废名在新文学史上的努力与表现是应该受到注意的。他开了一个寂寞的头,接下去就被人忘记了,但我想他并不是孤独的,如何其芳,也曾在《画梦录》里探索过同样的道路……我相信,在何其芳身上就有着废名的影响。”这样的评价是极其中肯的。
马衡在北京大学是金石学教授,他也是著名的治印大家,但他对一些治印同行很瞧不起。黄裳在书里写了一篇文章记述马衡,按理说,为尊者讳,但黄裳还是直言不讳了:“对白石(齐白石)的画与印,(马衡)都表示了很大的反感。这是从两种不同的审美标准出发产生的不同见解。他还看轻齐白石的古文字学修养、不承认那些不合法的书体。他对齐白石所佩服并向之学习的前辈吴昌硕也有相似的意见,说‘其刻印亦取偏师,正如其字’。又批评吴昌硕‘刻成之后,椎凿边缘,以残破为古拙’的作风为‘亟宜正’。”这样一写,就把一个复杂化了的马衡呈现在了我们面前。
黄裳先生是一个多情之人,对于那些与他有过交往的学界名流,都怀着深厚的感情。在岁月的流逝中,他不断地送走一个个老朋友,心中的感情是沉痛的,感伤之情溢于言表。比如,俞平伯先生去世后,他深情地写道:“平伯先生于去年10月逝世,噩耗传来,为之不怡者累日。想为他写一篇纪念文字,却感到无从下笔,展阅遗札,只感到人琴俱亡的空虚怅惘。我不惮其烦地抄下这些旧信,不只因为这里留下了他生活思想的零星痕迹,也还是为了保存这些美丽的篇什。”
黄裳先生是大学问家,也是藏书大家。他的文字中有一段是讲枕边书的,对我们很有启发:“多年来的习惯,临睡之前,枕侧一定要摆几本书,好像不翻看几页,总不肯安然入梦……引人入胜的小说也要不得,他会使你不能掩卷,就算下了决心熄灯,也还是要辗转反侧……我的经验,枕上读书,最好是短篇的散文、杂文,郁达夫的日记尤佳,简直是找不到更好代替物的了。”我多年来也有临睡前阅读枕边书的习惯,因此,对黄裳先生的观点,深以为然。
《往事如烟》这本书中除了这些质朴的文字之外,也收录了一些抒情的文字:“我们坐下,很有点局促,我从黑暗的水波里看到了你的眼睛,也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一泓早春的江水,幽深而悠远,闪烁着,好美,我看了好久……月亮上来了,却扯上来一片轻轻的白雾;给远山,曲折而高的峡口挂上了一层轻绡。”这样优美的文字,给人的感觉是舒缓的,带人走进了迷离的梦境。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不施粉墨、浑然天成,读来平淡从容、意境悠远。读《往事如烟》,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 唐宝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