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娟娟
冬天了,尘封的冰冷直掠过来,横扫千军般。田野寂静,山川寂静,村庄寂静。
母亲同样是寂静的。晨起时,她照顾鸡鸭鹅,咕咕嘎嘎唤了几声后,继续闷头劳碌。太阳从东方徐徐升起,照在矮矮的鸡棚上,照在倾泻一地的碎玉米粒和南瓜块上,照在忙碌的母亲身上。
轻飘飘的雾忽散忽合,荡出一波一波的白。雾气中,有母亲的身影。她抿嘴不语,抱起一堆柴草往厨房走去。一只花猫从墙角蹿了出来,喵呜喵呜的,伸出柔软的爪子扒拉柴草。母亲一边用粗糙的掌心摩挲花猫的身体,一边轻声叹气。一会儿工夫,猫安静了,将身体蜷成一团,眯上了眼睛。
锅膛里的火正旺,映红了母亲的脸。她瘦了许多,白发倒向一边,那是长期戴帽劳作的痕迹。一张被岁月刻过的脸,冰凉斑驳。皱纹如沟壑,两腮凹陷,牙齿脱落得厉害。母亲老了!被柴火熏了半天的面庞,竟渗不出汗滴来,只微微的一层薄红。
一个火星迸出来,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锅灶里噼啪作响,那是柴禾棒吟唱热烈生命的绝响。母亲用火铲搅动了几下,待火势稳定后,将皴裂的手伸直。她尽力张开手指,在火中烘烤。倏忽间,她似乎想起什么,从小板凳上挪起身子,走到仓库。
母亲的脚步慢而沉,略带拖沓。一双旧棉鞋早已开裂,如同她早已开裂的脚后跟儿一样。每到冬天,她总会抹上厚厚的蛤蜊油,用塑料膜裹紧后,再穿袜子。所以母亲走路,总是自带声响的。
她拿来几个红薯,重新坐到小板凳上,用小铁皮畚斗把玉米棒芯一把一把地扬进锅膛。火平稳后,母亲迅速丢入红薯。随着炽烈的火,红薯很快换了颜色,散出诱人的香。“这是孩子们最爱的烤红薯,要是他们在,多好!”母亲喃喃道。
是啊,那烤红薯确实是我们童年最心仪的美食。我们常抢着蹲在锅膛前烧火,趁机烤红薯、烤玉米。那时的母亲很年轻,浑身似有使不完的劲。在寒冷的冬日,她如春秋时一样早起晚睡,白天在田里拾掇,晚上给我们织毛衣。即使是万户闭门的雪天,她也不闲着。带我们扫雪,用稻草在晒场上铺出一条路。她爱扎红围巾,连头连尾地扎。我们跟在母亲后面,不停地铲,不停地扫,不停地铺,哈出的气都是热乎乎的。
现在的母亲呢?老了。儿女们外出安家,鸟雀般散了。偶尔,他们会回来看看老母亲,拎着大包小包的补品和衣服。待他们走后,母亲悄悄把补品和衣服收好,归到一处。她更爱守土灶,吃粗粮。
大铁锅沸腾了,热气盈满了厨房。锅膛里的火小了,母亲小心地掏出烤熟的红薯,放在雪白的灶台上。然后,她慢慢起身,慢慢走向客厅。
冬日的每个清晨,母亲都是这么过的。日复一日,寂静地过着。村庄里的每个老人,都是寂静的。这种寂静,让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