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文冬
越到过年,人们越怀念过年——过去的年,抱怨如今年味淡了,甚至连“90后”也在其列。难道“90后”的童年,年味还很浓呢?
记得1995年除夕,一家人正看春晚,邻居侯叔进屋,瞥了一眼电视说,没意思,也就《今儿个高兴》那歌还能听。他重复了两遍,抬脚就走,像是赶着去下一家继续重复。可见,那年代,人们已经对年味有所微辞了,只是先把怨气对准了春晚。
但我敢说,现在随便从哪一年的春晚中拎出一个节目,侯叔都会说好看,从而认为整个上世纪90年代都是好的,这就与“90后”契合了。“90后”无非也是在怀旧,他们怀念的似乎不是年,而是他们的童年时代。
由是,我发现,不管年的传统功能缺失了多少,但它毋庸置疑又多了一项功能——怀旧。
人人都有怀旧情结,有人怀念校园生活,有人怀念军旅生涯,有人到了某个季节就会想起初恋,内容各不相同。而能调动起所有人的怀旧情绪,且怀旧主题又一致的,唯有过年。庸常的日子里,人们忙忙碌碌,谁有闲心怀旧?过年了,才会想起什么似的发泄出来了。
媒体平台上,流行着这样一类视频——用画面和音乐重现过去的年:乡村、陋巷、瓦房、枯树,炊烟袅袅、雪花飞舞,扫雪的父亲、包饺子的母亲、奔跑的孩子,黄色的土狗翘着尾巴、鞭炮声此消彼长。最煽情的是那配乐,是多年来春晚必用的背景音乐——李焕之先生的《春节序曲》。经年日久,这支曲子积聚了亿万人的共同记忆。听着这曲子,人心像被牵引着往回走。有位女作家说:“音乐的魅力就在于它能锁住记忆,在未来某个时刻,随时随地为你解封。”无疑,这支曲子解封了大众记忆。
这是典型的以年怀旧的产物。
评论区里,每一颗心都变得软软的,还有很多人在“哭”。视频牢牢抓住了人的怀旧心理,尤其是历经坎坷、当下仍在困境中苦苦支撑的中年人的心理。比如我,听着音乐,看着画面,仿佛从时间的这一头迈回了过去,回到了小时候的年——爸爸正在劈柴、妈妈在烧火炖肉,我从热炕头上醒来,拆开的小洋鞭还攥在手心。多好啊,我真想伸个懒腰,对妈妈说:“妈,刚才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句话,将这些年的不如意就一笔勾销了。
还有许多人表示,宁可再过穷日子,也愿意回到过去。好像过去处处都好。然而,那吃不起肉、因为平时难得吃一次所以除夕连饺子都不会包、买一挂小洋鞭也要拆开放的年代,真就那么好吗?所谓好,只是因为时光不会重现,而当年的困苦、煎熬,也都被选择性遗忘了。
那时候,谁的父母没说过这样的话:“孩子,等你长大了,日子就好过了,过年就有意思了。”如今日子真的好过了,却觉得年味没了,竟都希望回到过去?
难怪电影《最好的时光》说:“所有时光都是被辜负被浪费后,才能从记忆里将某一段拎出,拍拍上面沉积的灰尘,感叹它是最好的时光。”所以,当我们在抱怨年味淡了、没了的时候,其实就是在辜负现在的好日子。若干年之后,才会在怀旧中念起现在的好吧。
过年怀旧,似乎已经成为一个独特的文化现象。的确,能激发亿万人同时怀旧的,非年莫属。这何尝不是又一种年味?这种怀旧有点感伤,也有点矫情,是好日子过腻了才出现的怪异现象。这使我想起关于旅游的一件趣事:一队北京游客在南方的山村游玩,说这里山好、水好、人好,比城里好,真想在这里过一辈子。当地人说,哪好啊?咱们换换,你们留下,我去城里!游客笑笑,不吱声了。
当怀旧占了上风,尤显眼前的年少了味道。岂不知,所有的“过去”,都曾是“现在”。总有一天,眼前这个年,不管如意不如意,终会成为记忆里的怀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