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士鹏
和同学聚会,结束后骑共享电动车离开。我没开导航,跟着感觉走,结果走岔了,在电动车快没电时,到了一处公园。
来都来了,秉承着随遇而安的原则,我走了进去。
没什么好看的。树秃顶了,水结冰了,我的脚步声像是突然落入空缸的小石头,对这份清冷的寂静而言略显冒昧。不过看到墙壁上散乱的树影时,我便释然了。这是被美遗弃的地方,随意点也无妨。一年四季,由春到冬,所有的装饰都用完了,树也累了,甩掉繁重的花与叶,落得一身轻松后,便摆出慵懒的姿态,不拘小节。在太阳下,它们像是搬着小板凳低着头晒太阳的老人,稍不注意就开始打盹。
前方是湖。水不深,透过结冰的湖面,能看见湖中一蓬蓬的水草,毛绒绒的,似是久不通风后发了霉。一些杆子伸出水面,细长的,和岸边的垂柳等高,远远看去不分彼此,莫非它想混入柳条的大家庭,为水下发霉的弟兄们提早探听春天的消息?稍粗些的,折倒在冰面上,应该是莲花的茎,四五根并在一起,恍若蜘蛛的腿,若不是被冻在湖面上,真怕风一吹,它们就哗啦啦地爬走了。
湖后,是大块草地。黄与褐的色块随意地分布着,如同放置久了的蛋糕,部分表皮变得暗淡。没有人躺在草地上,很多喜欢在绿草上席地而坐的人,不会多看枯草一眼。但枯草却温柔地托住了我的脚步,笨重的鞋子踩不出一点声响。
不远处,是紫藤萝长廊。没有瀑布般的花朵,但密密麻麻的藤蔓缠绕在走廊里,依旧营造出森林王国般的氛围。斑驳的阳光洒在地上,让人走在了古色古香的旧时光中。但从走廊外面看,就大跌眼镜了。一根根苍劲的藤蔓像是脸上布满皱纹的女巫,扒在走廊的柱子上。顶部,层层叠叠的藤蔓堆积得如同乡下的草垛,只有抱蛋的母鸡会很中意。看来,美好也要找对视角。比如用春天的视角再去看,它们就成了倚在柱子上的少女,绿意铺卷时,它们的秀发隐隐生香。
走了一圈,感觉整个公园也像是耗尽了体力,连风都有些无精打采,衣领都钻不进了。这样想来,或许四季也是一辆电动车,人间一遍遍地从春天骑到冬天,在一条无止境的道路上前进。而前进是不间断的过程,换一辆电力充足的车,并不是换一个方向。所以旧冬与新春必然不是割裂的,冬天里必然有春天的痕迹,只有在冬天里就开始给春天充电,才能在燕子挥动剪子时,让人间无缝衔接地换上新车。
公园里,还真有些“充电中”的证据。
一些没秃的树上,叶子显出和谐的三种色彩。喝醉酒后的深红、顽强抵抗的绿色和闭眼发呆的浅黄,让树拥有了春夏无法拥有的丰富。绿色再少,只要有,就足以站得下对枯木逢春的信心。我不知道它们最终是会被新生的嫩叶顶掉,还是其中固守的绿色能收复失地?无论如何,都是绿的胜利。所以我看着它,就像看着一截电池,正努力点亮未点亮的部分。
湖被一条巨石小径切成上下两半,都被冰封着。但石头间隙里,却有细小的水流畅快地流动,让我想到人体内的毛细血管。于是,我就听见了湖的胸腔内,心脏有力的跳动声。百米开外的另一片湖应当年轻些,热情洋溢,南侧的水面已经完全化开了,几艘游船在上面漂着,荡开粼粼的波光。北侧的水面迟缓些,化开了一半,一只拳头大的水鸟在冰面上蹦蹦跳跳,别看腿短,溜得飞快,能媲美春天的电动车刚启动时的速度了。
草地上,一块块的绿意零星地探出头,被硕大的灰黄色衬得像补丁一样。迟子建说,春天是一点一点化开的,我想,春天是一块一块染成的。给土地一点绿意,它必定日夜赶工,还你一条秀美的长毯。
突然,一个足球滚到了我的脚下,原来是一对父子在踢球。他们笑着和我打了声招呼。我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公园里三三两两地有了不少人,或远或近的嬉笑、交谈声让公园多了份生气。想来,人的到来,留下的不安分的脚印和胡思乱想,也属于春天的躁动和蓬勃吧。
那么,我给公园的春天充了几格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