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优
那时,她刚从一个校门走进另一个校门,走到哪里都是一道抢眼的风景。镇上青年多,一拨又一拨,嘻嘻哈哈,拐来拐去拐进校园,打球打牌,吼歌弄嗓。
有人在她门前晃,借东借西。春花烂漫的季节,她与他并肩走在花香袭人的暮色里,羡煞了一双又一双有意无意瞥过去的眼睛。
她吃水果,他买,他削皮。苹果葡萄,桃啊李的,什么新鲜买什么,一个个洗净削好,装白盘子里,端着,她只负责把嘴伸过去。
后来,不知厌倦了那人削水果的姿势还是厌倦了果来张嘴的日子,她与他不再出双入对,花前月下。
他依然来学校打牌。几个人挤在一起,拥挤的寝室里不时响起尖叫。没有手机的年代,打牌是联络感情宣泄情绪的出口。打牌的围观的,叫着诨名,说些荤话,起哄,打闹,挥起膀子,用力地摔,薄薄的纸牌砸在桌上,啪!啪!啪!青春的喜悦与忧伤一样,全都肆无忌惮,全都掷地有声。只是,她不再前来,像往昔那样,人未至,声已到,香气氤氲,花枝灿烂。隔壁寝室里,她窝在藤椅上,背对着门与窗,手里捧一本小说,或者一件织了多半的毛衣。有人追撵着跑出来,碰在门框上,一个趔趄,几声尖叫,旺盛的荷尔蒙在空气中炸裂开来。她窝在椅子上,头也不抬,继续织毛衣,继续翻小说。
他依然来学校打球。只是不再光着膀子。白色的运动鞋,白底蓝杠的运动衣,看起来清清爽爽。头发洗得干干净净,奔跑运球时,跳起投篮时,额前稍长的头发便会在空中飞扬。只是,没有了她的操场,显得如此简陋而空旷,飞扬的尘土淹没了锈迹斑斑的篮球架,篮球框。有时,他拿球砸在篮板上,碎屑纷纷。后转,奔跑,运球,三步上篮,最后一瞬间,篮球依然砸向了篮板,碎屑再纷纷,仿佛老去的细胞,仿佛时间的灰烬。
不知什么时候,不会削水果的她渐渐学会了削水果,即使是小小的李子,削完之后果皮依然可以完好如初地附在上面,提起来布匹一般晃动而不断。她走上街头,走进水果店里,买来应季水果,洗净,削好,放在碟子里。如果周五下午,放学之后,学生走了,老师也走了,只有寂静的山风,来来回回,在空荡荡的校园里巡行。她站在教室前的高台上,从操场边几丛翠竹的空隙里望出去,有些新笋已成新竹,细长的梢头从空中垂下,像是疑虑重重,像是钓线悠悠。没有栏杆的石桥两边,绿意越来越深。桥头有棵李树,春来繁花喷雪,夏日硕果压枝,覆了灰白色果霜的李子又大又甜。“李下不伸手”,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做君子的。至少,他不是。怎么想起他来了?她骇然一惊,才发觉他已成为记忆里模糊的一团。
那人的影子,还没有出现在桥上。看得久了,她便有些恍惚。转身去旁边的音乐教室,坐在风琴前,黑白琴键在她的手指下,舒醒过来,舞蹈起来。在音乐的潮汐里,教室不在了,李树不在了,只有月光,只有海水,一波又一波,漾来漾去,起起落落。有时候,她随着音乐走到千里之外,在另一种境界里沉溺。猛然间,一双大手捉住了她,不用回头,心中的小鹿早已蹦蹦跳跳,跃过了山涧。
五月的阳光,又温暖又明亮。唢呐声声,曲子欢快喜悦得让人想飞。“你要想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带着你的嫁妆,带着你的妹妹,赶着那马车来……”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在山间小路上。彼时,树影婆娑,枝头的李果,已有蚕豆一般大小了,清幽幽地泛着光。
明亮的夏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