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静
我有一个童心未泯的父亲。
从记事起,父亲就是任我“摆布”的大小孩。我经常坐在他腿上,给他扎辫子。那时的父亲,头发乌黑浓密,一头能扎十几个冲天小辫。我在院中扮家家酒,邀他出席,他会整好衣服,系上他唯一的领带,认认真真问我准备了哪些菜,要不要帮忙。应我要求,父亲还在门前的两棵泡桐树上,扎了双人秋千。倘若你认为父亲只是出于爱我,才饶有兴致陪我玩,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大多数情况下,他可是乐在其中的。
除了扎辫子、扮家家酒他不干外,荡秋千、翻纸牌、玩弹珠、钓鱼捉虾、爬树摘果,他玩得比我起劲。就连捉弄人,都是把“好手”。
三十年来,我只要在屋里院内走动,一定会特别当心,因为不知道他会从哪个角落跳出来吓人。父亲喊我起床的方式也很特别,通常我会在睡梦中听到有人喊我的小名,我迷迷糊糊中闻到热腾腾的饼香,待我睁开眼,鼻子前的葱油饼就被父亲拿远了,接着就见父亲大口吃饼,还边吃边说:“葱油饼可真好吃啊,懒猪是吃不着的。”看着眼前的父亲,真的很难想象他是一个上世纪60年代出生的农民。在我的认知里,那个年代的父亲应该是深沉严肃的,爱应该是无声含蓄的,我的父亲则不然,他童心未泯,对我的好也很直白明了。他知道我爱吃鱼,就把鱼肉最多的部位分给我,本来我还挺感动,谁知眼泪还没挤出来,他就调侃道:“闺女你看看,把最好的给你,这就是父爱,懂吗?”
因为在孩子面前没大没小,村里的孩子都喜欢和他玩。母亲喊父亲“刘三岁”,我与父亲相处得如同密友,便大胆喊他的小名“建中”,要知道这是只有父亲的长辈才能喊的。有时我喊得太大声,母亲会严厉呵责父亲:“这让邻居听见了,会说我们对孩子缺乏管教,你必须严厉教育!”于是父亲就把手挡在嘴边,轻声对我说:“你可以小点声喊,别让邻居听见了。”弄得母亲在一旁直翻白眼。
长大了些,我渐渐知道,其实父亲有两张面孔。在家庭生计上,他不是小孩,而是辛劳的大人。冬夜在河水里洗菜,凌晨三点蹬三轮赶早市卖菜。夏天,宁愿顶着烈日从上午待到下午,也要把菜卖完才回家。春天,每天下田耕种;秋天,又每天下地收庄稼。太累了,他也是大人们脸上常有的疲惫。被人欺压,他也是成人之间的解决方式。不过,我能感受到,他成人的身躯下始终藏着一颗童心。
再长大了些,我终于从母亲口中得知父亲童心未泯的原因。父亲很小就没了父亲,童年时就开始做大人,从没做过孩子,所以内心深处“幼稚”,也是在弥补童年的遗憾。
现在,父亲老了,老花镜整天挂鼻梁,头发也稀疏得扎不了几个冲天小辫了,但顽童心性依然难改——在院子里又扎起了秋千,在花园里种了些奇形怪状的花草,在书房摆了好多充满童趣的摆件。
父亲一辈子都没有可歌可泣的事迹,但他是经历过苦难的人。他因人生缺憾而形成的童真,带给我的影响很深远:我不惧权势,得益于他教我的“没大没小”;我心思纯净,很少精神内耗,得益于他的赤子之心;我一直对世界保持好奇,得益于他悉心保护我的探索欲。无论怎样,我为拥有这样一位父亲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