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会不可避免地老去,阿尔茨海默病作为一种常见病,会逐渐磨损患者的意志,而作为患者的家人,常常难以接受曾经熟悉的面孔背后却似乎寄宿着陌生的灵魂。《困在记忆里的母亲:一个阿尔茨海默病家庭的自救之旅》记录了作者斯蒂芬·贾格尔与患阿尔茨海默病的母亲为期11天的自驾之旅。在体验露营、骑马、漂流和徒步的乐趣时,母亲的健忘始终如影随形。作者追忆了母亲的过去,回顾母亲如何照顾同样患病的外婆,思考疾病、记忆等如何在血缘中传递,以及遗忘与失去、抵抗与妥协究竟意味着什么。
真挚、朴素、温情,是这本书的底色。作者着力刻画普通心灵的内在质地,关切微妙细腻的情绪感受,这些细小的情绪拼接在一起,最终形成母女关系的张力场。
作者对于母女关系的书写是细腻的,她极其关注内心世界的描摹,关切看似波澜不惊关系背后的波涛汹涌,这是一种更为隐秘、幽微的紧张。女儿与母亲分别处在记忆与失忆的两极,时空的断裂感由此产生。面对患有阿尔茨海默病、记忆不断“退潮”的母亲,正常的交流已经成为一种奢望——母亲像孩童一样,会对搭帐篷感到新奇,会用特别认真的语调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办。而女儿的耐心在这个过程中被一点点磨蚀。作者坦率真实地剖析自我,袒露心声:“我不是想用羊毛捂住母亲的眼睛,而是想用羊毛捂住我的眼睛。因为她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如此难以忍受。我并没有试图让母亲过得更容易一些,我只是想让自己过得更容易一些。”
但母女关系往往“剪不断,理还乱”。母亲身上藏着太多秘密,可“我”越好奇越想接近,越接近反而离真相越远。围绕旅程的推进展现真实的自我,是作者极力在行文中呈现的一点光亮。当这点光亮逐渐浮出水面时,女儿从试图掌握母亲的全部故事,转为放下执念进而找到完整的自己;从担忧失去的烦躁苦闷,转向期待收获的平和恬淡。她不再执着于寻找母亲的记忆,而是在和母亲的相处过程中找寻自我。读者恍然明白,这段旅程从一开始就不是女儿或母亲单向地看待对方,而是一种相互成全,彼此在自省中转变,在转变中升华。作者在讲述母亲的人生故事时,同时也完成了一场自我修复——与母亲长久以来的疏离与对立,在这场旅行之后,转换成了爱与包容。
书中也潜藏着作者对生命存在与主体意识的思索:“或许只有当我们将内心默默发怒的熊放回野外,所有的碎片,我们最初的属于自我的语言,才回到了我们身边——这是原始的天性回归,回到它所属的地方。”于是,母亲在野外遇到野牛时,似乎不是在和危险交手,而是从自然中得到教益。正是那一声声来自野牛的嘶吼,引起了她内心深处的波澜,“她要做出一些牺牲才能再次拯救自己”。这让人不由联想到电影《脐带》中的母亲,也是一位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在面对疾病带来的苦难与伤痛时,她同样无所畏惧,选择身着盛装,在炽热的篝火旁载歌载舞,回归最本真的自己。
旅途漫漫,终有归宿。这趟历时11天的自驾旅行,捕捉到母女关系的复杂性,以及彼此内心深处的隐秘,折射出关于爱和遗忘、获得和失去的沉思。孙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