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骧
昨天痛痛快快下了一场暴雨,今天又放晴了。天空一碧无际,太阳一出来,又毫不减损地释放着十足的热力,稍微一动就大汗淋漓。刚刚下过雨,小区外护城河边的绿化带,应该另有一番天地吧?
灼灼晴空下的绿化带,一湾河水流金泻玉般,岸上静立着一溜青石雕栏,雕栏上的梅兰荷菊像透着缕缕幽香似的。与护城河平行的是一条用灰色石块铺就的小路,屈曲绵长,经雨水冲刷后光洁一新。小路的东边错杂生长着许多树,竹子、雪松、梧桐、香樟、合欢树……高大挺秀,绿云扰扰,仿佛刚被漂染过一般,泛着重重叠叠的光晕。此时,林荫下的灰石小路成为了消暑纳凉的绝佳去处。
“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小路晴翠接天,浓阴匝地,空气鲜润清新,漫步其间,顿时觉得凉风习习,神清气爽。在修竹茂林的斑驳光影里,又生长着不少矮些的植物:芭蕉低眉遮颜,掩饰着嫩绿的娇羞;冬青风姿绰约,舞弄着暗绿的裙裾;红的、白的、紫的木槿花、紫薇花,瀑布般悄悄怒放着。树丛中的绿草栖迟偃仰,身上缀着颗颗珍珠,晶莹剔透。一些小生灵也赶趟似地来凑新凉:斑鸠、灰喜鹊、白鹡鸰在树影里叽叽喳喳、欢喜跳跃,蜻蜓、蜜蜂在花丛间飞来飞去,藏在树木高处的知了,扯开嗓子欢快地歌唱着。
举目去望,河对岸也一片亮绿,水中一簇簇芦苇,苍苍茫茫,岸上无数垂柳纷披交绕,如临水浣洗美女挽起的秀发,在护城河的柔波里映照出靓丽的绿影,一半清凌一半碧绿。后面是青黛色的古城墙,静默着,伫立着。这是一个清凉宁静的世界,绿荫隔绝了远近的杂沓,屏蔽了周围的喧嚣。
一路畅快地走,突然感觉脚下有些不适,低头一看,原来是运动鞋右底裂开了一个大口,一迈步,脚就卡在了鞋底与鞋面之间,无法走动。我索性扔掉了鞋子,赤脚行走起来。走在阴凉处,湿湿凉凉、酥酥麻麻的畅快感直透心底;行在太阳下,一股来自大地的滚烫热流瞬间传导周身,迅速唤醒了我在泥土里赤脚行走的记忆。
我来自农村,小时候,总喜欢赤着脚,跟小伙伴们在雨水里嬉戏。大了点,每逢夏日雨天,赤着脚,披蓑戴笠,去放鹅牧牛、逮鱼捉虾。到了上学的年龄,没有胶鞋,天阴下雨,常常也是赤着脚,来来往往,深深浅浅,一步一个脚印,行走在家与学校之间。再后来,到了读初中的时候,在学习间隙,就跟着大人们学做农活。在清风吹拂的仲春时节,油菜摇曳着青鼓鼓的籽荚,杜鹃啼唱着“布谷布谷”的古老歌谣。一大早,我和乡亲们挽起裤角,赤脚走进水里,平整田块,播种育秧,水还有些寒气袭人。烈日当空,在一片白亮亮的水田里,我们双足入泥,分苗插秧,上烤下蒸,挥汗如雨。秧好不容易插到头,瘫坐在田埂上,再也不想起身。而后施肥、除草、灌溉,一路赤脚劳作下来,才换取了“十里西畴熟稻香”的喜人结果。
记起一个暴雨初晴的夏日午后,妈妈让我去侍弄菜园。我带上工具,赤着脚踏着泥泞来到菜园。菜园处在一个沟埂旁,菜畦高高凸起,辣秧油绿绿的,长势正旺。菜畦间积着铁锈似的潦水,发出难闻的气味。沟埂上长着蓊郁的刺槐,把靠近的辣秧笼罩在树影里,所以这些辣秧黄瘦。我脚踩污泥,排去垄间积水,砍去成荫的刺槐,就回家了。到了晚上,我脚底发痒,慢慢红肿起来。第二天,双脚肿成了小船一般,钻心得痒,高烧四十多度。到医院检查,医生诊断是遭了“粪毒”。
原来雨前,辣垄刚刚填埋了粪便。粪便中有一种丝状蚴虫,暴雨后分散在污泥浊水中。赤脚接触这种泥水,蚴虫就通过毛囊侵入皮内,引起急性炎症反应。连续一周,我高烧不退,腿和脚又生出许多亮晶晶的紫红疱疹,浑身发痒,就连嗓子也奇痒难忍,咳喘不止。连挂了十天青霉素,才算消肿止咳。最后,整个脚蜕掉一层厚厚的皮。
走过艰辛的青春岁月,告别家乡泥土,进城读书工作,一眨眼几十年,对泥土的记忆有些模糊了。今天赤脚行走在泥土上,蓦然觉得:我脚下的这片热土,承载了我们许多的酸甜苦辣,让我们不断追忆咀嚼,渐渐省悟生命过往对我们的意义,从中获得心灵的一种慰藉、净化、滋养与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