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亦鸣

老友相约小酌，聊到兴处，不免多喝了几盅，回家草草洗漱后便睡去。半夜做了一个荒诞离奇的梦，梦醒之后再无困意，于是悄悄走上阳台看夜色。小城的秋夜深沉而寂静，在零星的灯火的装扮下，甚至还有几许落寞。倚着窗口远眺，一轮硕大的圆月正无声地挂在苍穹，慈爱地播撒着满地的清辉。

月亮看我，我看月亮，这种感觉温情脉脉又楚楚动人，此种情境甚是奇妙。索性拉开窗子，让更多的月光洒向窗台，置身其中，静静地听她无声地倾泻，看她故人般将我凝望。

微风携着凉意拂在脸上，酒劲渐渐散去，月光的浓度却悄悄弥漫上心头，与经年点点滴滴的往事糅合在一块儿，悠悠地在心头漾开一层一层的涟漪。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又要醉了。

神思恍惚之中，忽地想起了幼时老家的那轮月亮。

时光缓慢，乡村寂静。想象着月亮在老家的村庄上空恬静地满含笑意。想象着许多孩童在月光下打着火把追逐、嬉戏。想象着月光笼罩下的农田，虫子欢鸣，庄稼们保持着端庄温顺的姿态。想象着村口的小河，写满镀银般的粼粼的波光。想象着河边的槐树和杨树，在晚风中悄悄捎来阵阵凉风。想象着月亮之上舞袖的嫦娥、伐桂的吴刚、捣药的玉兔。想象着漫天的月光之外，总有一颗星星属于自己。

想象着月光洒满一地的小院，葡萄架搂着累累的果实酣然入梦。想象着蟋蟀们在石头缝里演奏古老的民谣。想象着大黄狗缩在廊檐下，厮守着漫长的夜晚。想象着父母借着如银的月光，打理秋收的农具，“嚯嚯”的磨镰声，声声悦耳。想象着一个小男孩，时常踏着轻盈的月色偷偷回家，月光映亮他额头上如豆的汗滴，映亮他斜跨在身上的黄书包。他胆怯地捂着书包，那里藏匿着从同学家借来的《七剑下天山》《神雕侠侣》和《白发魔女》。

少时读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最喜欢其中的这两句：“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彼时只觉得唯美动人，却说不出它好的由头。今日又想起这两句，一时间无尽的惆怅却早已涌上心头，久难释怀。仰脸望着她，月亮依旧年轻，她就挂在小城熟悉而陌生的苍穹，依旧那样亲切可人。她是我幼时最贴心的朋友，最难以舍弃的牵挂。她定是从乡下追随我而来的，趁着寂静的秋夜悄悄地前来看我。她的脸庞依然恬静而迷人，只是当年那个借书的小男孩再也回不到从前。

月光是月亮深情的凝眸，她悄悄珍藏起我遥远的回忆，珍藏起浅浅的忧伤。今夜，我能触摸到的月光洒落一地，却分明被小城的夜风染得冰凉。

哦，月亮，这记忆中的乡间的月亮，这记忆中的童年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