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续坤
如果把金秋比作一场缤纷绚烂的演出,那么银杏绝对是这场演出的主角之一。她之所以能够久久地吸人眼球,深深地摄人心魄,绝非那闪着银色光芒的枚枚白果,而是在于遮天蔽日且纤尘不染的一树金黄。这种金黄不像稻穗那样沉甸甸的,过于炫耀,不似油菜那样黄灿灿的,显得轻佻。她干练、内敛、矜持、俊美,只须过往的秋风将季节的帷幕悄然拉开,便用一种飞舞透彻心扉,便以一种高贵彪炳史册。
显然,我是这场演出的忠实观众,春夏秋冬从不缺席;同时我也知晓,任何演出都有从序幕到高潮的渐进过程,因此先不要急于把这位主角想得过于完美。在气象万千的阳春时节,素面朝天的银杏经过春雨的几次沐浴、春风的几度召唤,才肯姗姗地梳妆打扮,先是枝头的翡翠明珠逐渐膨胀,继而躯干的碧绿玛瑙日益丰满,最后是周身都披上葳蕤的羽衣霓裳。其实这身“天然去雕饰”的装束,在春天根本独领不了风骚,因为她的个体葱茏只能作为姹紫嫣红的陪衬;或者说在万紫千红的春天,争奇斗艳的百花抢占了各种演出的风头,懂得自知之明的银杏甘愿退居其次——此为她的美德之一。
蝉鸣四起,意味着酷夏莅临。此时的银杏,枝繁叶茂,绿树成荫,微风过处,千扇齐摇,带来的既有视觉的美感,更有听觉的愉悦。我知道,这是她在开始调试演出的音响效果——“沙沙”声是谁在窃窃私语,“簌簌”声是谁在絮叨不停,“赫赫”声是谁在交头接耳?很显然,这曲音响的弹奏者是那不谙乐理的风雨,这也难怪银杏为什么有时候是妙手轻拢,有时候是珠落玉盘,有时候是手忙脚乱。好在银杏有足够的耐心、持久的恒心和钻研的专心,经过反复多次的演练,这才使得她在大戏开场之后胸有成竹,临阵不乱——此为银杏的美德之二。
银杏的美德之三在于她的性格温和,胸襟坦荡。在秋天的舞台上,红枫喜欢急功近利,属于京剧中的武生;而荷莲的风韵已不再犹存,算是步履蹒跚的老旦;银杏却并不急于粉墨登场,依旧我行我素地矜持着,沉稳着,她在静等一阵紧似一阵的秋风,由南飞大雁的翅膀掠过。我仔细聆听过这风声,亲切却不呜咽,急切却不肃杀,犹如高潮来临之前的鼓点。可就在你稍不留神之际,银杏已经蜕变了生命的绿色,豁然亮出一树一树的金黄;这抹黄色,在一切色彩之中最透明,最抢眼,也最能代表生命的暖——原来,银杏是以花旦的角色精彩亮相的。这个时候你不妨仔细端详了,她会毫不保留地将纯净亮丽展示出来,将恬静美好彰显出来,将清奇风骨呈现出来,这种坦荡胸襟会敦促你学着王维的样子,对她颔首吟咏:“文杏栽为梁,香茅结为宇,不知栋里云,去做人间雨。”同时你也将顿悟:这或许就是“金秋”得名的来由之一吧!
演出的高潮部分自然赏心悦目,银杏的谢幕同样富有诗意。在慷慨地奉献出孕育的白果之后,这位风情万种的花旦懂得:落下是大地的召唤,腐烂是生命的轮回。也就是大雁南飞的当头,寒潮过后的翌日,那些珠光宝气的银杏似乎得到了统一的命令,叶子扑扑簌簌地跌落枝头,尔后洋洋洒洒地漫天飞舞,好似“飒爽英姿翩然下”,仿佛“满城尽带黄金甲”;树底下更像是铺成了一地锦绣,让每个人都在心里祈求着:就让这金色的地毯久久地铺在地上吧!仿佛这满树的金叶飘零殆尽之日,这满地的金色地毯彻底消失之时,令人眷恋、令人陶醉、令人牵挂的金色秋天,就一去不复返了。
既然是这场演出的忠实观众,每年秋天,我都会捡拾几枚漂亮的银杏树叶,夹藏在喜欢的诗文集里。既不做标本,也不做书签,只是希望闲暇时刻,认真品读郭沫若老先生的赞语:“梧桐虽有你的端直而没有你的坚牢;白杨虽有你的葱茏而没有你的庄重。”更是期待来年,可以由我来出任这场精彩演出的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