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梅
十一假期,又逢中秋佳节,我们便去省城儿子的新家团聚。中午做饭时我发现,厨房里的塑料油壶,已换成专用的玻璃瓶。果绿的颜色,方形的瓶体,长长的瓶颈,瓶口还有能单手按压开合的金属瓶嘴,既高雅又精致。
可几个菜炒下来,我就有点发急了。因为瓶口小,油从瓶里倒出来时,就像一条细细的麻线从瓶里滴落。我大声对在客厅里看电视的儿子抱怨:“就喜欢搞新玩意,买这油瓶,光好看不中用,倒油这么慢,油倒好了,锅里也快着火了。”听到我抱怨,儿子赶忙来到厨房,说:“我的老娘耶,我换这油瓶,不光因为它卫生,最主要的是控制用油量。我早就跟你说过,炒菜不要放那么多油,油吃多了不利于健康。”儿子从我手中接过锅铲,又嗔笑着补充道:“我这么胖,就与你炒菜放油多有关系。”
儿子接着炒剩下的菜。我走出厨房,坐在沙发上,便想起小时候跟着二哥一起去换油的往事。
在那个贫穷的年代,油很是金贵。母亲炒菜时从没倒过油,而是用一根筷子,伸进瓶子里蘸两下,滴到锅里。一年中,除了春节、端午、中秋这样的节日,就只有秋天打下黄豆后,母亲会去邻村油坊换回一瓶油,给一家人改善一下伙食时,碗里才见到油星子。
我六七岁那年秋收后的一天,母亲称了黄豆,装在一个小布袋里,叫二哥去换油。我听到了,缠着二哥带我同去。二哥同意了。我便高高兴兴地跟在二哥身后往邻村走。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天空碧蓝,白云悠悠,成群的大雁不时从头顶飞过,洒下豆粒般圆润的叫声,秋草金黄,秋风飒飒,给人舒适凉爽的感觉。
二里多的路程,轻轻快快就走到了。还没进村,就闻到一股浓浓的油香,诱得我不住地咽口水。走进油坊,那香味像冬日早晨的大雾,裹住了全身,还一个劲地往我嘴里、鼻子里钻。我张大嘴巴,使劲抽着鼻子,大口大口地将那香味往肚子里咽。
油坊主称了豆子,就接过二哥手里的盐水瓶,到油缸边,给我们打油。打好后,他把橡胶瓶塞按紧了,递给二哥,说:“拎住了,可别掉地上打碎了。”二哥应着,接过瓶子,宝贝似地抱在怀里,就带着我往回走。
走在路上,天似乎更蓝了,风也似乎更爽。但身体的舒适,却突然引发了我强烈的饥饿感。不是想吃东西的饥饿,而是对油的饥渴。我说:“二哥, 让我喝一口油吧!就一小口。”二哥愣了一下,瞪着我说:“油怎么能喝?喝了会拉肚子的。”我说:“我不怕拉肚子。”二哥又说:“那也不行,油少了,娘会打我的。”可我一再央求,并保证只用舌头舔一舔,不会让娘发觉,还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起来,二哥才被迫答应了。但他说不许我碰油瓶,他拿着给我尝。我答应了。
二哥小心地拔下瓶塞,双手捧着油瓶,小心翼翼地递到我嘴边。瞬间,一股香味精灵般从我鼻孔钻入,直达腹腔,又像惊蛰的雷声,唤醒了沉睡在我腹中的馋虫。我一把抱住二哥捧油瓶的手,把整个瓶口含在嘴里。我的动作把二哥吓坏了,他赶紧往回拽,我还没尝到油味,油瓶就被他夺了回去。由于用力过猛,一股清亮亮的油喷洒在地上。二哥猛地蹲下身子,看着洒在地上的油,又气愤又心疼。当他站起身时,平生第一次打了我一巴掌。
但是回到家后,他却对母亲说是他不小心把油弄洒了一点。母亲狠狠地骂了他。我的心里对二哥充满了歉疚。
“吃饭了。吃完饭我们去赏秋景。”儿子的话把我从回忆中拉回。坐到饭桌前,我的心里还残留着酸楚,当望到眼前明亮的一切,重新感受到秋日的明媚、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