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娟娟
家乡的风,带着咸湿气。我们这些孩子,逢到入夏,就喜欢在树林和河边挖“宝藏”——一堆果子、一把葵花籽、一根甜杆儿,或一兜知了、一个莲蓬、一捧螺蛳、一条鱼。
野果不太敢吃。有种形如草莓的红果,匍匐在地面,手一碰,外面的皮立刻软塌。听人说,是蛇吃的水果。我们只能避而远之。桃子早已过了成熟期,地里的瓜,大多是水瓜香瓜黄瓜,西瓜不好长,梅雨季节一过,藤死皮伤。番茄倒是肯结果,可吃起来酸,需要加糖。奈何大人们总说夏天存不住糖,每次只用小勺抠出一点儿,小心拌着。夏天啊,就适合吃酸甜可口的,可惜,难寻!
入暑后的一天,母亲从车站回来,胳臂上挎着鼓囊囊的布包。她笑眯眯地招呼:“乖乖,快过来!有好东西给你们!”我们立马围上去,一股清甜的气味漫开。“是什么呀?”小弟边摸边问。“这是姨婆婆家树上结的果子。”母亲倒出包中的果子,麻利地在水中滚了几圈,铺在桌上。
皮是青的、硬的,比苦楝儿果大不了多少。好吃吗?我们心生疑惑,谁也没有伸手去拿。馋嘴的小妹用小胖手戳了又戳,好不容易找到几个软的,忙不迭往嘴里送。“咔”的一声,随即小妹惊叫道:“呀——”我和小弟都以为她的牙掉了,赶紧去找餐巾纸。等我们准备给她擦嘴时,小妹笑了,摇着头,努着腮帮,慢慢吐出两个劈成一半的小白核。“真好吃呀!”她两手开弓,连续吃了好几个,嘴角止不住滴着汁水,很快汇成两条亮晶晶的细线。
小妹对吃的品位绝对诚实,我和小弟相视一笑,挑了几个大的。当咬开外皮时,酸甜瞬间涌入口腔。果肉脆而柔韧,有嚼劲,种子极小,易于果肉分离。吃起来,毫不费劲,越吃越想吃。“这叫李子!”母亲终于解释道。“我们明年也种李子树吧!”小妹瞪大眼睛,开始畅想。
我们没舍得一下吃完,母亲用塑料袋扎紧,吊在井中。我们隔天从井中取出,吃起来清凉可口!小伙伴们听说了,央求着用西瓜来换。很快,家中多了几个圆溜溜的西瓜。李子的口碑也顺势传开了。凡是尝过的,无人不想再拥有。就这样,一堆李子,在众人的唇齿间彻底消失了。
村里的大人常向母亲打听李子的事。“嗯,明天开春就去找树苗。”母亲笃定地应答。可第二年,母亲在日复一日的打营养钵和喂猪中,仿佛忘记了这茬事。等粉艳艳的桃花开了,她才想起找李树苗。去姨婆婆家,那边回:李花都开满了,不好移植,再等吧!
等啊等啊,等到夏天,母亲又去了,带回更多的李子。我们一分为三,像小老鼠一样将果子东藏西藏,生怕被人偷吃。仍然有讨果子的,商量着:得用最好吃的东西来换。第三年,母亲在二月初寻来几株细苗,种在门前的菜地里。我们又开始盼啊盼啊,盼它们早点开花结果。小弟十岁那年,李树挂果了。小小的青挤满了枝枝叶叶,蜂绕蝶舞,满园秀色。之后,每年的盛夏,大家可尽情享用李子大餐。我20岁那年,村里种满了李树。它们和门前的小河交相辉映,成了村中的一道风景——春日繁花似锦,夏日累累闪耀。
我的孩子出生时,母亲再次栽种了一棵李树,意味着:人丁兴旺。又是一年夏天,我们一家三口浩浩荡荡回娘家摘李子。爱人爬高压住枝条,我站着采摘,母亲拿剪刀齐梗剪,儿子挎着篮子等。须臾片刻,收获满满。母亲照例用井水洗净,摆上桌。大家聊着,吃着,心里分外满足,空气中的暑气早已被果香替代。
原来,牵引我回故乡的那根线,一直是李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