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娟娟

庭前桂花落，一阵香雨过。

初冬将至，桂花隐匿。小小的四瓣，经过乳白到金黄的过渡，复为褐色，缩成更小的一笔，依附于枝干。长长短短的花串，依然秀气玲珑。若无大风疾雨，不会轻易坠落。

闲时，适合赏桂。静静注目，看它一点一点落下。不如飞舞又顿消的雪，桂花自有方向，风朝哪里吹，落哪里。大多时候，和柔风相伴，心平气和地飘，触到枯枝叶，像在上面耳语，能闻其细声，余味无穷。落红不是无情物，用在桂花上倒也恰当。当它从枝头滑落时，内心空旷，腾出诸多位置，只为无悔。人间有爱，花有情。

世间匆匆，步履来不及停下，新的事物接踵而来，桂花却可以穿越古今。它是极香的：香比余花分外浓。一枝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它风姿无双，引人折腰：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桂花不仅仅停在秋季：雪下桂花稀，啼乌被弹归。凡它所在，清幽在，牵挂在：故园松桂发，万里共清辉。雅士们喜觅着它的香踪，寻一场好梦：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桂花，似一抹浅墨，千古芳踪，添足了诗情画意。

故乡和桂，一直萦绕在我心上。

童年的冬日朝暮，常有薄雾，人都是闲闲的。东家捧个大海碗，呼呼啦啦喝着粥，西家咬着煮山芋，天南海北地侃大山。彼时村里的烟雾最盛，许多人家的屋顶上晕出一圈圈好看的弧线。晚饭后，母亲从一个小罐中捏出几粒碎屑，撒进面团里。她轻轻揉面团，搓成圆，摊开，包豆沙。我们围着，鼻腔里全是香气，辨不出是面粉的香，还是罐子里的奥秘。母亲说，罐里放的是干桂花。哦，那它开放时，该是怎样的耀眼啊？

次年春，母亲移来几株桂花枝，纤细，楚楚动人。我们看它的叶如秀眉舒展，看它细密的花骨朵在翠绿环绕中若隐若现，看它渐渐绽放。变妆美人似的，一天一个模样。白色为纯，金黄为锦。初开的惊喜，次第延展的缠绵。一花一世界，一叶一乾坤。小小的一株，足以惊艳那段岁月。可惜，花期不长。母亲从不舍在它们开得最盛时采下，还常告诫我们这些皮猴子：千万不能摇晃攀爬。母亲大概忘了，她的桂花糖包早收买了我们。

即使闲暇，我们宁可用木棒敲水杉树上长羽叶，或在桂花树旁雕萝卜，也绝不碰已枯萎的桂花。那时，它们很像乖巧的小孩，沉睡在漫长的时光里。我们喜欢等待桂花自然凋零，也许需要相当大的一阵风。伴着清雅的香气，那褐色的一点悄无声息坠下，自此画上圆满的逗号，迎接下一季绚烂。

鲜活时，桂花形味俱佳，耐得住寒流和骄阳，衰败了，亦能依傍枝头。它是寂静和热烈的代名词，像白天和黑夜，像天边的云霞。桂花，深入骨髓般地融入故乡，汇到每个人心里。

人闲桂花落，落的是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