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铜娟
那天,我收拾衣柜,从里面翻出一件旧棉袄,大红色的袄面上散落着零零碎碎的小花,领口和袖口处都已磨得发亮,可我却把它放在床上凝视了很久。
这件棉袄是小时候奶奶给我做的,也是我留下来的唯一一件带有奶奶体温的物件儿。
儿时的记忆里,是奶奶为我撑起一片晴空。那时家贫,缺吃少穿,一到冬天我的双手就被冻得红彤彤的,像两个刚从树上摘下的红苹果。奶奶舍不得我受冻,就把自己的棉袄拆开来,从里面掏出大部分的棉絮,说要给我做一件新棉袄。
我那时还小,只是单纯地喜欢有新衣服穿,还并不能理解奶奶的良苦用心。
我看着她从箱子里掏出一件八成新的棉布裙,应该是很久没舍得穿,但棉布做衬里穿起来舒服。虽然有些舍不得,可奶奶还是把它剪成了小棉袄的样子。她先把棉布平铺在大桌面上,再舀半瓷缸热气腾腾的开水,来回熨烫,等布上的水汽干了,遗留的皱褶就没有了。
然后她开始铺棉絮,那些从奶奶棉袄中掏出的棉絮经过晾晒,有了阳光的味道。她先铺前后片,棉絮放实些,再用大针脚把布和棉絮缝在一起固定,接着铺袖子的棉絮。小孩子好动,奶奶会在袖子上少放些棉絮,然后缝起来。
铺面子的时候,我说想要个大红色带花的,看起来比较漂亮。奶奶又在箱子里翻了很久,才找出一块花布,比对着剪好,同样用大针脚固定一下。一件棉袄一个晚上是做不出来的,我坐在边上等一会儿就昏昏欲睡了。半夜,我睁开眼,看到奶奶还戴着老花镜在那里穿针引线,好像一点都不知道疲倦。我在昏黄的灯光中继续睡去,做着要穿新棉袄的美梦。
穿上新棉袄的那天,我神气地在全村小孩子面前转了一圈又一圈,收获了他们满满的羡慕和嫉妒,心里乐开了花。
有一次,我和小伙伴们玩“捉鬼子”的游戏,不小心把棉袄勾出一个洞来。晚上,我捂着那个洞一点点挪回家。本以为会被奶奶大骂一顿,谁知道她一句责备的话都没说,只是叹了口气,拿出针线在破洞处绣了一朵小花。
高一时,我开始在县城住校,为了节省车费,很少回家。那年刚入冬不久,就遇到一股寒潮,我把所有能穿的衣服都穿上了,还是觉得冷。一天中午,门卫大叔通知我有东西需签字领取。我迫不及待地把它打开,里面是一件薄荷绿的新棉袄,领口夹着奶奶写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千层单不如一层棉”,我泪流满面。
后来奶奶故去,在收拾旧物的时候,我看到了小时候穿过的那件红棉袄。母亲说,很多东西都不在了,奶奶一直收着这件旧棉袄,想我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我抱着那件棉袄,泣不成声,小时候盼着长大能带奶奶过上好日子,可等到生活越来越好了,却黄泉相隔,无论如何也拉不近我和她的距离了。
如今只剩下这件旧棉袄,还留着过去的记忆。我想念奶奶,想念有奶奶的那个家,想念她亲手缝制出的一针一线,那深沉的爱温暖了我的过往,也护着我一路奔波,不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