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石
河之南,冬天姗姗而来。
成熟的谷物悉数归仓,很少看见农人忙碌的背影,田野归于空旷。鸟儿活跃,黑山雀、鹁鸪、花喜鹊之类的益鸟,成群结队地在山坳、在田间地头啄食草籽和遗落的粮食,没人驱逐,也无人关注。它们叽叽喳喳,旁若无人,俨然大地的主人。
老北风过境,栎树、乌桕、枫杨等落叶乔木,黄叶飘飘,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巨大而苍老的树冠,黑乎乎的,在高远而深邃的天空下,形成一幅黑白分明的版画。
淮南的冬天,气候仍然湿润,雨水仍然充沛。香樟、桂花、黑松、杉木之类的常绿针、阔叶林,依然郁郁葱葱;红叶石楠是春天的信使,也是冬天的旗帜,尽管朔风凛冽,枝头仍吐出红红的嫩芽,仿佛大地的火焰。
淮南的冬天,冬阳暖暖的,村庄静静的,绝少狗吠与鸡鸣。青石板勾连的小巷与老屋,在四季轮回中,一天天老去,渐行渐远。而在村庄的水埠头,一棵百年冬青,仍然枝繁叶茂,仿佛村庄绵长的血脉。一条小溪,弯刀似的,从村庄的西边蜿蜒而去,哗哗的水声,不舍昼夜,几只凫水的鸭子,划动红红的脚蹼,悠然自得。一条白亮亮的水泥路,自西向东,将村庄一分为二,新徽派的楼舍,错落有致,分列于青山绿水之间。几个面色红润的老者,吐着白汽,在宽大的阳台下,面红耳赤地争论着流年里的故事。
淮南的冬天,“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雪,还在酝酿。厚厚的,白皑皑的雪,是记忆,是冬天苍茫的印象。
小麦、油菜等越冬作物逆势生长,在一天天返青,修长或宽大的叶脉上挂着湿漉漉的露水,它们抻着长长的耳朵,似乎听见春天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菜园里绿油油的,白菜、菠菜、芫荽、蒜苗一个劲地长,仿佛冬天与己无关,仿佛一盆炭火在体内熊熊燃烧。
淮南冬天的雾,往往一连几天,白茫茫的雾,把青山、原野、村庄、池塘、道路裹得朦朦胧胧,俨然一个虚拟的世界,宛如一幅印象派油画。
淮南冬天的雨,淅淅沥沥,是那种缠绵的丝竹之音,在湿冷的意境中,显得落寞,尤其在寂静的夜晚,像一把古筝,弹起遥远的往事。
终于下雪了,簌簌飘落的雪,是那种雨夹雪,大地、人间渐渐白了起来,一夜之间,树枝上挂满雾凇,仿佛优美的童话。不过,这样的雪天,随着气温上升,很快就融化了,清澈的雪水,从山凹、田畦、水沟、屋檐汩汩流出,像一行行冬的赞美诗。
也有从天而降的大雪,往往在呼啸的北风中,村庄被盖得严严实实。“瑞雪兆丰年哟”,爷爷点燃一袋烟锅,捋了一下白胡子,喃喃自语;跛脚的父亲,趔趄着拿一把铁锹铲起厚厚的积雪;围着蓝花围裙的母亲,燃起了第一缕炊烟;顽皮的孩童,嘻嘻哈哈地在雪地上堆起了雪人……
天终于晴了,山寒水瘦。
淮南的冬天,凭河相望,春天已从江南,涉水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