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满元
不知为何,冬天越来越给我一种明晰的感觉——那便是厚重。
冬天一旦站稳脚跟,秋高气爽便成为远得几乎看不清的背景,厚重却接踵而至。
那一团团浓雾,仿佛鸟群由远而近,把冬天当成可供筑巢以休养生息的巨型树冠。可厚重的阴影,让树冠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为此,冬天只好将秋日里不肯离开定居已久的枝头的黄叶悉数劝走,以减轻本已超负荷的重负。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好凑热闹的雪,也总在一片雾茫茫之后飘然而下。通常还拽着寒风的长袖舞兴大发,硬是把树冠当成了供自己展示舞姿的绝佳舞池。重压之下,所有的树枝都暗暗捏了一把汗。
其实,冬天的树枝,哪怕是落光了叶子、看似枯枝的树枝,其本身心事都很重。加之体内蕴藏着不断潜滋暗长的叶芽、蓓蕾,她们单薄的外表下,是沉默无语的厚重。也正因如此,面对风雪联袂低温,一次又一次极限施压,咬紧牙关经受住考验的枝条们,突破重围后,便可如椽巨笔似地到春天的宣纸上,描绘出最美的绿叶红花。
至于落叶与积雪的叠加,更砝码一样加重了冬天在季节的天平上的重量。
经过了春种秋收,尤其是盛夏勃发,替庄稼及植物乃至牛、羊、马等动物们,源源不断提供营养的土地,无私奉献出自己的全部积蓄。由肥累瘦的大地,此时最需要休养生息。而最“善解地意”的便是落叶与积雪。
循循善诱的一片片雪花,仿佛一句句温柔的话语,全都说到了落叶的心坎上。落叶不再是一群跟在寒风后面四处乱跑的野孩子。落叶也想静下心来,脚踏实地地干点实事。于是乎,眼看着时机已成熟,雪花便名正言顺地成为积雪,积雪又理所当然地化身为厚厚的棉被,盖在落叶和大地的身上。落叶慢慢地,便以腐殖质的身份与泥土不分彼此地融为一体。而一旦条件具备,积雪就会毫无怨言地融化成水,替大地补充亟需的营养液。此情此景,正如我在一首名叫《雪盖落叶》的诗中所写:“大地的底层/落叶的夹心/积雪的奶油/组合成冬天恭恭敬敬/送给春天的生日蛋糕”。
当然,最能体现冬天厚重特点的,无疑还是穿着冰层的铠甲的大地和水面。它们把植物的根须、种子,还有鱼、虾、鳖等,想法一样憋在肚里,思虑再三后再付诸实践,最终将得意之新作,悉数发表在春天的版面上。正是冬天如此的厚重,才赢得了春天的万紫千红。
冬天的厚重还体现在,浓墨般的黑夜不断从晨昏两侧,向白昼的纸张的中间部位洇开,给人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迫切感,厚重感也因此不请自来。迫不得已,只好请更多的灯盏加班加点,于多种场合,掏心窝子似地说出多如牛毛的“亮堂话”。可出乎意料的是:那话语的重量,远远超过了日光与月光的重量之和。
也许正因如此,每当我默默品味刘长卿的“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总习惯性地把那似曾相识的风雪夜归人想象为冬天的化身,觉得身上裹满冰雪归来的他,不知要比柳宗元笔下的那位“独钓寒江雪”的蓑笠翁厚重多少倍。甚至就连那犬吠,也都有了散发着雪一样光亮的银元的重量。难怪他归来时,脚踏积雪的“咔嚓”声,都具有金属的质地。冬天的厚重,由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