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满元
不知为何,每当冬日来临,我在联想到雪的时候,脑海里总会频频闪现“风雪夜归人”的画面。我甚至偏激地以为,那是冬天特有的良辰美景。
也许是因为那首很早就能熟背的唐代诗人刘长卿的《逢雪宿芙蓉山主人》让我印象过于深刻:“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也许是因为年少时,故乡大雪日的夜晚,父兄睡觉前,总要到房前屋后巡视一番,看有没有被积雪压断的树枝。捡回晒干后,成为过年时打豆腐、熬红薯糖、做年夜饭等所需的硬柴禾。每有所获,他们归来时一边拍去身上的雪,一边微笑着走进家门。那欢快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
也许是因为我上初中时,曾数次踩着积雪,从十多里外的学校冒着寒风、披着夜色,翻山越野回到温暖无比的家中,成为实实在在的“风雪夜归人”。每每想起,总是回味无穷。
“风雪夜归人”,多么能容纳并激发联想的鲜活意象,多么能孕育并放飞想象的动态画面。
“风雪夜归人”,五个字可以抱团取暖,也可以完全拆解开来,独自承担自己表情达意之重任。这里的风,无疑是冬日寒风;这里的雪,无疑是寒冬大雪。而夜则可能是正在下雪时的无月之夜,也可能是风仍在刮、雪却已停但积雪颇深且被风不断吹起的有月之夜。人则定是急于赶回家中的归心似箭的“归人”。很明显,前四个字都是围绕“人”这个中心来运转的。至于这个“人”是步行,还是骑着马或毛驴;是拄着拐杖,抑或徒手前行。这些都可能在五个字所塑造的意境中发生。这又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诗人郑愁予的《错误》中的句子:“我哒哒的马蹄声是个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于是便想,像中学时代做代数或几何试题时那样,对“风雪夜归人”分两种情景加以联想与想象。
至若风急雪骤,自然难觅月影。天地浑圆成一球体。那“风雪夜归人”便仿佛一只蚂蚁,在球面上试探着一路爬去。那风声吹着喝倒彩的尖利的口哨。那踩着风声翩然而至的雪花,恶作剧似的想将那只倔强前行的蚂蚁掩埋而后快。然而,只见那夜归人在雪光的怜悯下,用似箭归心把前来阻挡的风雪鲁缟一样轻易射穿。这一切都是因为有远方家中的那一盏油灯,太阳似的源源不断为他补充着能量。而他身后那一串长长的脚印,也仿佛母亲一系列鼓励的话语,让他鼓起勇气,奋力向前。随时打开的柴扉和家门,定会双臂似地将他紧紧拥抱。目睹此情此景的风雪,也会在夜的遮羞布下悄然退去。留下的便是将他陪伴的一枕美梦,直至天明。
若是雪下累了,业已停止,而风却有着一身使不完的蛮劲,还时不时抓起一团雪,用力撒向空中。这一切都被一轮明月看在眼里。她突然对那个“风雪夜归人”有了异常强烈的同情,就像黄梅戏电影《天仙配》中的七仙女初见董永时的情怀一样。于是她化为一把手电筒,照着他朝着家的方向迈进。
此时,月光与雪光交相辉映,夜归人仿佛一把梭子,在不停用那合二为一的光线,编织着与家人团聚的憧憬。那接踵而至的足音,带着积雪的声声祝福,母亲的叮咛似的催人奋进。而此时的风,也化为一把锋利的剪刀,用白雪和月光这双层的纸张,替“风雪夜归人”剪辑出一帧帧精美绝伦的剪影,在大地的屏幕上放映,好取悦一一过目的天空。
当家用全部的温馨替“风雪夜归人”的归程画上一个比圆月更圆满的句号,那曾经的剪影便定格在“风雪夜归人”的记忆里,最有幸者则跻身于诗文,犹如放进大海里的水珠,永不干涸,并在阳光兴高采烈地翻阅的时候,发出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