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年贵
读唐诗“人迹板桥霜”,我不由得想起了儿时寒冬清晨和父亲挑着沉重的担子,走过山间一座座木桥的情形。
当第三遍鸡鸣响起时,父亲和我已经走出了村子,肩上挑着木炭或者是冬笋、红薯、黄豆等山货,为的是尽早地赶到集市上,卖个好价钱。夜里降了一场大霜,四下里白茫茫的。父亲和我一路踩着脚下的白霜,发出吱吱的声音,肩上担子也在嘎吱嘎吱地晃动着,不一会儿就来到村口的小河边。河上架起一座木桥,所谓的木桥,其实就是铺在两岸之间上、下面削平了的几根杉木,为了增强安全和稳固性,只是在每根杉木两端和中间恰当位置凿了个贯穿的小孔,然后用木料从孔中穿入,将几根杉木连接起来,形成一个木排。
故乡是群山环抱中的小山村,周围多溪流和山涧,为了方便出行,山里人就地取材,架上就地砍伐后稍作处理的杉木就是木桥(有些沟涧较小,架上一根稍大的杉木便可通行,这就是我们常说的“独木桥”),对于常走山路的农人,在往日里那是畅行无阻、如履平地。可在霜雪天还是肩挑重担的我俩,那可就是“步步惊心”了。父亲停下脚步,看了看白皑皑的桥面,上面没有行人足迹,桥面缝隙甚至还结了冰,发出的寒光让人胆战,桥两侧又没护栏,在上面行走稍有不慎便会滑倒,甚至滚落到河里。父亲神色凝重地放下担子,整了整衣襟,回头一脸严肃地嘱咐我:“过桥时踩着我的脚印往前走!”我无言地点点头。
只见父亲嗨地一声将担子挑在肩上,缓缓地抬起前脚踏在木桥上,他身体前倾,好像要把全身力量聚集在那只脚上。他用力地将踏在桥面那只脚前后左右地挪动着,确定不会打滑了,这才放心地抬起后脚往前边的桥面重重地踏过去,如是重复着前面的动作。当行至桥中央时,桥身微微下弓,甚至还发出沉闷的吱吱声,父亲显得异常谨慎,每一步都走得很缓慢,也很沉重,我感觉他肩上不是挑着担子,而是压着一座大山!我甚至听到了他急促的喘气声。当行至桥尾时,父亲脸色轻松了许多,特别是最后一步,他情不自禁地哼了一声,一个小跃动从桥上纵身到路面上,那个潇洒引得我模仿。等到了对岸,回头看着身后那一串串脚印,每一处脚印都是一次胆战心惊的考验。直到这时,我才感觉全身冷飕飕的,刚才过桥时惊出一身汗了,只是当时没有发现。
有时候行至山涧独木桥,父亲便会从路边树林里折下一根粗树枝当作拐杖,然后要我在后面紧紧地拉着他的衣襟,他在前面拄着木杖,边走边探路。往往只是前行一小段距离,便会耗费我们好长的时间,等走到对岸,往往是精疲力尽。
这时太阳出来了,我冻得通红的脸颊和双耳,也慢慢地有了知觉。
多年以后,我才懂了“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描绘的不仅是寒冬晨霜的美丽景致,更是一种艰辛的生活。
这种艰辛,只有经历过才有切身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