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闻迪
我在煤矿家属区的筒子楼里长大,那时的物质条件虽然艰苦,但老矿区淳朴和睦的邻里关系和浓厚的人情味儿令我至今难忘,特别是傻哥和筒子楼里的女人们的那段往事,更是我心底的一段温暖回忆。
那时家属区分为自建房和筒子楼,自建房零零落落分布在山坡上,筒子楼是一栋红砖房,三层高,外面拉了道围墙,安了铁门。铁门外面,有一口压水井,水质清甜、常年充沛。筒子楼没有自来水管道,要用水,得到压水井那里担水。筒子楼离压水井有一百多米的距离,如果住在三楼,还多出六十多级台阶要上,担一趟水很辛苦的。那时候家属区没有水泥路,也没有路灯,只有铁门和楼道口各有一盏灯,所以担水这活儿一般都在白天进行,以免光线昏暗看不清路磕着绊着。白天,男人们都下井干活去了,担水的任务便落到女人们肩上。
那时矿区的女人干活也是一把好手,巾帼不让须眉。每到中午时分,相邻几家的女人们便拎上水桶结伴去压水井担水,一路走一路聊,洒下点点水花和欢声笑语。
记不清何时,筒子楼里出现一个被孩子们称作“傻哥”的男人,看模样年纪不大,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一说话就嘻嘻哈哈地傻笑,同时“啊嘟”、“啊嘟”地往外喷吐口水,手舞足蹈,显见智力有问题。孩子们追着他笑闹、或者向他丢小石子,他也不生气。不过,谁对他说什么话,或者做出什么手势,他都能立马做出反应,真是神奇。聪明的女人“利用”这一点,“使唤”他去担水。
于是每天一到中午,筒子楼便热闹起来,女人们拎出自家的大桶、小桶、红桶、绿桶,整整齐齐摆放在一楼楼道口,等傻哥一来,便打着手势使唤他去担水。
当然,女人们也不是白使唤他干活,她们轮流管他吃饭。每到中午,傻哥一走进筒子楼,管饭的那家女人便从厨房盛出满满一碗大米饭,端给他看,接着用手指指地上的水桶,再指指铁门旁的压水井,然后比划一个担水和一个往嘴里扒拉饭的姿势,傻哥就懂了,点点头,乐颠颠地拎起水桶去打水。
为什么不让傻哥吃了饭再去担水呢?因为女人们不止一次上过他的当。以前,女人们以为吃饱饭才有力气干活,便把傻哥填个“贼饱”,结果呢?那家伙拿起扁担和水桶,假模假式地走到井边,把扁担和水桶一扔,一溜烟地跑了,那叫一个快,把女人们气得干瞪眼,说敢情傻哥也不傻呀,也晓得偷奸耍滑?打那起,傻哥再也没讨到便宜了,为了防止他“过河拆桥”、故技重施,女人们总是让他先担水、再吃饭,以保证自家的大米饭没有白白地被他享用……
女人们也舍得给傻哥吃,每天三大碗米饭、一大碗菜汤,换得家家水缸满。如果谁家包了饺子或烙了葱花饼,也会塞几个给他。善良的女人们,拿出布料,给他缝了身新衣服、做了双新鞋,又让自家男人带他去矿上的澡堂洗了澡、理了发,把傻哥打扮得焕然一新。吃得饱、穿得暖,傻哥长得高高大大、白白胖胖,担起水来更有劲了。
女人们总是喜欢打听东家长西家短的,过了一段时间,傻哥的底细便被她们打听明白了:傻哥也是出生在矿区的孩子,母亲早逝,父亲是伤残矿工,且年事已高,在矿区附近的一个废品场看门。傻哥幼时也是聪明伶俐的,上一年级时就认识两百多个字了,只是后来生了一场病,变成了傻子。得知傻哥的身世后,女人们唏嘘不已。
后来,煤矿进行自建房、棚户区改造,筒子楼里的人搬进有水有电的单元房。搬家前,女人们到矿上工会反映傻哥的情况,矿上便安排傻哥接替他父亲看废品场的大门。这活儿没啥难度,傻哥也有了个糊口的营生。好心的女人们帮人帮到底,手把手教傻哥在废品场的荒地上种菜养鸡,把菜和蛋拿到集市上出售。
一晃许多年过去了,每每回忆起这段往事,便感到人性的光辉在岁月长河里熠熠发光、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