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优

“我现在好好耍哟！你妹妹叫我多睡会儿，每天早上都是她煮起我吃现成的。”视频里，母亲声音响亮，脸上全是笑。“饭也不要我煮，猪草也不要我宰。她天天早早儿起来，把奶粉冲好，给我和你爸端来，我们喝了才起床。”没牙的母亲，嘴里蹦出来的全是满满的幸福感。

看到母亲如此开心，我也非常开心。父母年纪大了，尽管目前生活完全能自理，还能做点庄稼，但是儿女没一个在身边，他们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我们的心也是悬起的。今年妹妹决定不再外出打工，留在老家照看父母。母亲嘴里说着叫妹妹继续出去挣钱，不要守着他们，可妹妹在家的日子，她的笑声特别爽朗。母亲性子直，不懂得掩饰，往往直接从她说话的声音里，就可以辨别出她的喜怒哀乐。

近来，母亲常说腿疼。“坐久了，蹲久了，就站不起来，活动着倒还好些。”母亲说，“现在背半篓还费劲，没用了。”但她仍不愿闲着，有事没事总去田边地角转。收柴割草，翻地育苗，瓜瓜菜菜，包谷红苕，总想多种些。“又是牛又是猪，张口就要吃的。”母亲的理由很充足，“八十老人砍黄蒿，一日不死要柴烧。”

有一年冬天，正在上课的我接到了母亲的电话。母亲很少主动给我打电话，一看号码是老家的，我心里立刻嘣咚一声。“二娃呀，我们猪不吃食呢。”母亲情绪低落。“不着急哈，妈妈。先请兽医看看吧。反正立冬了，它不吃食我们就吃它。”我安慰妈妈，也是自我安慰。

几天后，再次接到母亲的电话。“娃儿嘞！我们猪死了！”母亲泣不成声，继而嚎啕大哭。我一下子愣住，不知道说什么好，眼前浮现的是母亲的日常：在烈日里四处打猪草，深夜宰猪草，清晨煮猪草，每天弄一大锅猪食。那年暑假，母亲在整理柴垛时，大腿被柏枝戳了个窟窿。母亲拖着伤腿，还四处打猪草。“我们都吃过晚饭转路了，看都看不见了，天哪，你妈还背着一大篓芋子杆，哪门那么狠哦！”邻人说，“叫你妈少做点嘛！”母亲起早摸黑，一心想把猪儿喂得肥肥的，只等儿女们过年回来杀肉吃，没想到飞来横祸，唉！

我匆匆赶回家，母亲顶着一头白发，“娃呀，你回来了。”泪水从她哭红的眼睛里不断涌出来。“我到你那里去耍几天”，母亲哽咽着，“反正现在猪也不喂了。”“好啊，走嘛。”“但是这会儿哪走得脱，”母亲说，“这一摊子事摆起，走了有啥法。”母亲极度晕车，去我那里，不过说说而已。她的心，在家里，在田间坡上。

有一次，母亲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飞起来了，像老鹰一样，飞得好高好远。母亲说，她从未做过这样的梦。更奇怪的是，她刚睡下，再次梦见自己飞走了。早上，她把梦告诉父亲，说，这个梦怕是不吉利吧，我是不是要死了？父亲说，咋不好呢！你都飞起来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多好嘛。母亲不再言语。

后来我回到老家，母亲又对我说起她的梦。她坐在灶前，一边往灶膛里添柴，一边说梦。火光映红了她的脸，她的脸好小好瘦，灰白稀疏又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前额。

“我以前也经常做梦，梦见自己在青山绿水中飞翔，我一边飞一边唱歌。”我给母亲说自己的梦，母亲终于欢喜起来。“我今年比往年吃得饭，炖的肉也能吃一些了，不像往年，啥都不想吃，只想喝水——我今年身体好些了呢。”“那就好，要多吃一点哦，妈，我们还等着吃家里的蛋和肉呢，香。”母亲笑起来，“自己喂的就是不一样。”

母亲老了，扶墙走路，再也踏不出脚步声。愿母亲健康长寿，愿天下的母亲都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