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晶芳
冬笋素有“金衣白玉”之美誉。剥了壳的冬笋,清新莹润,颜值确实在线。然褪其“金衣”,得有技巧。我还是厨事小白时,不知剥冬笋只需在笋衣中间深划一刀,再沿着两边掰皮即可;却傻乎乎地左手握笋,右手举刀,对着笋直砍下去!结果笋骨碌一下溜了,刀口落到了左手食指上,当即皮翻肉绽,血流如注,裹上创可贴仍止不住血,最后去了医院,老医生不打麻药活生生给缝了两针。至今,我左手食指仍有道长长的白色疤痕。
虽有这段“血的教训”,却一点不妨碍我对冬笋的喜爱。在我们家乡,素有“无笋不成席”之说。赫赫有名的大美食家李渔也盛赞笋为“蔬食中第一品,肥羊嫩豕,何足比肩”。而冬笋因深藏泥土之中,相较春笋,肉质更细嫩,口感更鲜美。“拗嫩先冬笋,尝新并晚菘”,清人赵翼直说冬笋嫩比大白菜。可见,冬笋之爱,古今一也。
不过,冬笋含草酸,若单烧,处理不好就会有酸涩味,得给她寻个好搭档。别急,苏东坡早就帮你物色好啦:“无竹令人俗,无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竹笋焖猪肉。”笋焖肉,就是我们说的“红烧”法。肉宜半肥半瘦,中火将肥油熬出后,加黄酒、酱油、蒜、姜,待肉色变红,再放笋。笋滚刀切成菱形块状,焯水后下锅,与肉同煮。出锅,肉笋早已灵魂契合,外表更是浑然一色,软红油亮,令人食欲大开。不足在于,油荤略重。
“红烧”自可,“小炒”亦佳。冬笋切丝,沸水中焯后沥干水分;油锅大火烧热,下蒜姜辣椒爆香;放腊肉丝翻炒片刻,随即倒入冬笋丝,同炒,加料酒、少量清水;最后以少许芡粉收汤汁。入口,冬笋之清芬与腊肉之醇香,两相交缠,美美与共。梁实秋在《雅舍谈吃》中专写过冬笋,他说自己从小最爱吃的一道菜,就是冬笋炒肉丝,认为那是“无上妙品”。
冬笋配肉,除却焖与炒,还可炖。冬笋炖火腿,袁枚《随园食单》中就有记载。言笋肉同煨,简单易行。只强调火腿要浸水两遍,去咸;同时还要加冰糖同炖。冬笋炖火腿,火候到时,锅中一色淡黄,肉笋温柔,两下里如胶似漆,意蜜情浓。尝一口,肉中有笋,笋中有肉,鲜香无比,据说还有益脾补气之效用。《红楼梦》里,宝玉就爱这口。某夜,袭人端了碗火腿煨笋汤来,宝玉馋不过,逮住就喝,结果连声叫烫,惹得袭人笑骂:几日不见荤,馋得这样起来!冬日里,炖一锅火腿笋汤,空气骤暖,寒意消弭。
但我最爱的,还是清炖冬笋。说是清炖,也少不得加几块排骨:若仅以清水炖之,怕涩味难去尽。排骨加冷水,煮沸后,撇去表面那层油沫,要多撇几次,汤会更清。将笋切成薄片入锅,再加老姜一块,盐若干,置于文火上,慢煨即可。汤成,清亮可鉴。笋片洁白如初,悠悠然,若云行水上,清雅至极。慢啜一口,清淡而不失鲜润,隐隐有山野清气。这般清炖之笋,既不失洁白之色,又接近其本真之味。
如同做人,淡然、本色、洁美,也是美食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