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巧霞
母亲有一个小小的菜园,菜园子里种些小青菜、茼篙、辣椒、茄子、葱、蒜、芫荽……
母亲种花很少,但从春天开始,她的菜园子就仿佛花园一般,菜蔬们陆陆续续地开花了,辣椒开白的,番茄开黄的,茄子开紫色的。萝卜的花,黄色花蕊,白色、紫红色的四叶花瓣,风铃般优雅;茼篙花是艳丽的骄阳黄,柳叶形的花叶上托着密实的花蕊,一朵花就是一个小太阳,一开一大片,那么多的小太阳挤挤挨挨在一起,热烈极了;葱的花是一个大大的白色绒球,随便摘下一朵似乎可以缝在孩子的帽子上,逗他来笑。芫荽是米粒一样细淡的白花,却有着特别的香味……
我眼里如此美好的花儿们,母亲却从来不关心。她从未觉得这些菜蔬开花有什么意思?她忙碌的脚步也从不为这些花儿停留。她对这些美丽花朵漠不关心的神情,让我想起她对我的态度,我的一切在母亲眼里也是毫不稀奇。
七岁,我上了小学,第一次被老师表扬,老师夸我字写得端正又漂亮。我回家乐滋滋地向母亲转述老师的话。灶台上忙碌的母亲向我的作业本投来匆匆一瞥,她说:“邻居家燕子的字那才真漂亮,像是用钢板刻出来的,你的字太小了,走远处看像一堆蚂蚁爬!”
十一岁,我独自一人,在一条碎砖石路上摔了无数的跟头后,学会了骑自行车。我歪歪扭扭地骑着,在家门前演示给母亲看,母亲不以为然地说:“不稀奇,你婶婶家的花儿妹妹才十岁也学会了骑车,她个头小你一头,却能骑有横杠的加重自行车,她能把自行车骑得像一阵风!”
二十岁,我做了教师,走上了三尺讲台,上了教师生涯中的第一节公开课,获得单位领导的一致好评。回家也得意洋洋地告诉母亲,母亲说:“你念了这么些年的书,课要上不好,才让人笑掉大牙!”
三十岁,我开始写文章,不再去母亲那儿显摆,默默地做写稿、投稿的事儿,起先,投出去的文章总是石沉大海,后来陆陆续续被发表在报纸杂志上。等到一写数年之后,文字又被出版社的编辑老师看上,一连出了几本书,不时有熟悉或者陌生的人找过来对我说:“看了你的书,喜欢你写的文字,写到我心里去了……”
时不时有稿费单飘来,我就用那些稿费买了好吃的去看母亲。
一日回去,母亲很惊奇地问我:“他们都说你作文章好,是不是?”母亲对待我会写文章这事儿的态度真的不同以往,她这样郑重的样子,让我想起母亲对待种子的态度。
母亲菜园子里的蒜、葱、萝卜、辣椒的花儿,开了又谢了,都结了果,果实大多收来上了餐桌,成了我们碗中可口的美食。还有一些,母亲让它们留在枝上,做种子。
母亲当然把最大最结实的果实留下来做种子,她慢慢等着这些果实在时光里经过阳光雨露、风吹雨打,然后老去变成了种子。她把这些种子一粒粒收集下来,用清水洗,洗净之后,放在小簸箕里端放在太阳下晒。母亲每日都去翻看这些种子,怕它们被阳光晒坏、小心着不让雨淋到它们,也防备着风刮跑它们、还怕鸟儿叼走了它们。等到种子真的成了结实的种子,她就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分门别类地包进塑料袋里,装进有抽绳的青花布口袋里。那只布口袋是外婆传给她的,从前里面放的是一对银镯子,后来,这只布口袋就被她用来放种子。母亲就是这样小心翼翼又郑重地对待种子。
她现在待我也分明有这样的意味,她会重复着问:“丫头,你是怎么会写文章的?人家都说你懂得多,写的文章好看!你怎么会的?写写也要歇歇,保护眼睛保重身体!”
在不识字的母亲眼里,会写文章的我,在经时历月之后,终于成了她眼里一粒可珍视的种子,愿你也做一粒被人珍视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