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优
晨起,打开衣柜,准备找一件厚实的冬衣。近来气温骤降,每一缕风似乎都长出了尖利的牙齿,咬手咬脚。我只想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让寒冷无处下口。
当手指触到一件白色羽绒服上,面料特有的细腻质感暖流一般,沿着指尖传递到大脑。悬挂的衣服挨挨挤挤,白色中羽被黑色长羽遮了大半,取下来,穿起来,往镜前一站,嘿!不错嘛!
这是一件旧衣,买了快20年了吧,印象中,许多年都不曾穿过了。此刻穿上,只觉轻柔、舒适、温暖,远胜近年买的各种羽绒服。
这件羽绒服是先生买给我的。那时我们在乡镇上工作,离县城有五六十里路,交通不便,一起逛县城的机会极少。有一年冬天,先生不知何事去县城,回来时拎回一个大袋子,有些神秘地放在我面前。打开一看,哇!羽绒服!纯白色的羽绒服!
那时候比较盛行的是丝棉做的冬衣,轻便保暖,关键是便宜。一个又一个冬天,有棉服相伴,寒冷也就减退了大半。要知道,我的少年时代,穿件新棉袄都是难事。新棉袄暖和,但是臃肿;旧棉袄既臃肿笨重还不暖和。一件棉袄要从一年级穿到五年级甚至初中,开始长及膝盖,渐渐跑到肚脐上。布面破了,棉花漏了,塞进去,补起来,接着穿,老大穿了老二穿。“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我知道,老杜一点都没夸张。
偶尔也买羽绒服,不过是杂牌的,价格便宜,看起来不错,买回来穿在身上,羽毛钻出来,跑得浑身都是,一时间成了个毛鸭子。至于高级羽绒服,名牌的,那是放在高处的棉花糖,甜甜地散发着蓬松而诱人的气息。
先生说,他路过羽绒服专卖店,看到里面的羽绒服实在太漂亮了,就想买一件,给我一个惊喜。他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款式和颜色,也不知道我穿衣的大小尺寸,纠结着犹豫着。那时没有手机,联系极不方便。售货员了解情况后,推荐了一款白色中长羽绒服。先生怕我穿着不合身,还专门找了一个身材和我差不多的姑娘试穿了一下,觉得不错,就买下了。
我捧着羽绒服,像捧着一大片洁白的云朵,穿在身上,巨大的暖意立刻将我淹没。细腻的面料,简单大方的款式,特别是帽子边沿的那圈毛领,仿佛灵狐的长尾,步子一迈,白色细绒翩翩起舞,月光一般软软荡漾,连带着整个人都要飞起来。
无论款式还是颜色,我几乎一见即喜,可是一问价格,立即肉痛起来:650!这件羽绒服,几乎花掉了我们一个月的工资!我们白手成家,孩子还小,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哪有闲钱买这么贵的衣服!于是责怪先生的自作主张,赶紧脱下来,叫他退回去。先生有些为难,说一件衣服,买了也就买了,日子紧紧,总会过去的。“何况,你还没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呢。”先生坚持不退。
再次穿上,才发现尺码稍显大了,太过宽松而显得有些臃肿。调换吗?几十公里路,来回车费几十元,实在太不划算了。再说,体重两位数的我,将来一定会向三位数看齐的,思来想去,便决定将就着穿。“好漂亮啊,你老公真好——就是稍微有点大哦。”听到同事们的评价,我又欢喜,又略有遗憾。
后来经济渐渐宽裕,衣服越买越多,衣柜越来越挤,许多旧衣被一次次清理掉,偶尔看到它,难免起心动念,默默看着,到底舍不得丢。此刻穿上,大小刚刚好。瞬间决定,今天就穿它了。
青春岁月里遇见,中年之后重逢,还能觉出它的好来,于人于衣,俱是多么难得。这件羽绒服,见证了曾经的窘迫与深爱,默默地带来欢喜与呵护。我相信,穿过时间的长河,它一定可以继续为我抵御岁月的霜雪,风雪与共,一路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