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炆

一年四季，从春天开始，祖母就没有停歇。耕了一辈子田的祖母，在我眼里，是个诗人。

祖母是典型的老一辈农村妇女，没读过书。二十岁就嫁过来了，和祖父结婚算是包办婚姻，都是双方父母决定，也不敢违抗父母的安排。祖母不识字，但希望我们能好好读书，长大有出息。她说干什么都不如读书有出路。

小时候，我们几个娃娃全靠祖母种田、种菜、养鸡鸭养活。祖母是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妇女，在自家的田地里不辍耕耘，光摸着那双像老树一样长满老茧的手就知道了。她还是六个孩子的母亲，做到了家庭、农活两头兼顾。

那是一片辽阔而宽广的土地，广阔的田野里，种有水稻、甘蔗、番薯、辣椒、果树，还有几块鱼塘、纵横交错的水坑，远处还有两个一高一低的小泥坡。就是这样一片土地，让我魂牵梦萦。

阳春三月，正是春耕时节，祖母和村里的人都在田间地头忙活着，村庄空旷安静，只有几户人家的烟囱里悄无声息地冒着炊烟，房子和院落有着无限的生气。田垄间都是农忙的人，犁地播种的，抽水灌溉的，除草施肥的……田间小路起伏不止，像是贴在绿浪上。

远远的，便能看见祖母的身影，她正在刨地，手里的镢头吃力地扬起又落下，再扬起落下。祖母盛饭的篮子放在田埂上，里面装着吃剩下的咸菜和饼子。祖母不愿再回老屋做饭，嫌麻烦，只想早点把农活干完。忙活了一辈子，到现在还自己打理着几分地。她一边感叹自己老了，体力一年不如一年，一边干活比谁都勤快。

祖母犁地时，动作十分熟练，搅着犁土便往两边翻，犁完后地也是平平展展的。她手扶犁把，微微倾斜着犁身，吆喝着黄牛，带着泥土的浪花前行。犁到地头时，她会借着牛拐弯的劲儿，灵巧地一侧犁身，迅疾将犁铧从土里拖出来。待牛儿拐过弯，认准了行进路线，这才略微上抬犁身，让犁尖重新切入土中，继续前进。这活得快干，汗水浸透了衣衫，汗珠流到眼睛里、嘴角儿里，咸咸的，在胳膊上蹭一下，便接着干活。

在贫瘠的乡村，祖母穿破岁月的坚冰，刺破黎明前的黑暗，硬是用带茧的手指，在荆棘丛生的土地上拓出一条新路，种出一片微薄的属于自己的希望。

祖母用如弓的腰身、晶莹的汗珠、手上的老茧，朗读着豌豆花、土豆花、茄子花、韭菜花的春天，一遍又一遍，一年又一年。

我站在窗口，看见祖母拱着背，挽起裤腿，用带茧的手握着锄头……不知过了多久，太阳从山的那头露出了脸，一道光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