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丹丹
梵高曾说:“没有什么不朽的,包括艺术本身。唯一不朽的,是艺术所传出来的对人和世界的理解。”
当我在山中,遇见一棵在月光下盛开的杏花时,我想起了梵高为弟弟提奥新生的孩子画的那幅杏花图。那伸向碧空的花枝上,杏花宁静得如同一个美梦。这是梵高画中少有的安然,这份安然是梵高送给侄儿的祝福。我越过人群,走近在夜色里静息的杏花,用手机摄下它以夜空为幕的姿态。山风微拂,月光柔和,周围人声喧哗,诗人豪放地饮酒,小说家大口吃肉。我不饮酒,也不想吃肉,我突然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是——在一株杏花面前。我低下头,寻找一颗遗落在地的纽扣,那是墨绿色的西装上唯一的纽扣。我没有找到它。半生已过,遗落的比得到的多。杏花树下,有一些凋落的花瓣在地上轻翕,它们也是被遗落的一群。
我正在写的小说《夜静春山空》里,也有一株杏花,在主人公的记忆里杏花落如雪洒。这是一个关于忏悔的故事。而写作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思考,人真的会忏悔吗?为什么我觉得人更多的时候是会堆砌一个自我欺骗的堡垒,把所有的失误、错漏乃至无心的伤害与处心的恶意统统推入堡垒,粉饰之,冠以美名。真心忏悔的人寥若晨星。且即便忏悔,也仅站在自己的角度,为求自心安然而忏之。
在空旷的山野,面对一株杏花时,忏悔的人会不会有瞬间摆脱自欺的真实?我不确定。但我希望小说中的那个人,他是确定的。就像有人曾告诉我:杏花是绿色的。我说,那可能是绿梅吧,杏花是白色的,略微带点粉。岂料,却换来对方喋喋不休自圆其说的补语,且让我险些相信了,杏花会在某一刻变成绿色。作为小说家,我真羡慕此人所具有的语言能力,太有煽动性与迷惑性了。我知道,语言可以是利器,具有破坏性,也可以是修复剂,黏合被损害的部分。“杏花是绿色的”让我认识到了语言新的功能,我尚不确定,在新的小说里,我能否以“杏花是绿的”为样本,讲好这个关于忏悔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