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丽宏
当天地间第一缕干热风漫卷过来,一方方麦田化成一地枯金;当笔直的阳光聚光灯般,在大地上打出舞台效果;当晚霞在水中折叠绮丽的涟漪,当一树树碧绿、一岗岗翠青,绿成大规模的翡翠,当桑葚紫成一嘟噜一串的谜、凌霄爆出一朵一朵的火,细细碎碎的枣花,甜成一丁点一丁点的蜜……
芒种节令到了。
芒种,忙种,边收边种。大麦、小麦……有“芒”儿的作物,等着收;大豆、玉米……大秋的作物等着种。“播种”与“收获”被压缩于同一节令;担当的,全是人的辛勤和劳苦。大自然的化育与人类的付出,在芒种最见分晓,又最是天衣无缝。
这也许是二十四节气中气场最足的一个了。
人跟天,调成了一样的频率,风风火火的。天要刮风,便裹挟着火一样的热度;要雨,炮仗般雨急至。人呢,合着麦熟的节拍、播种的节拍、天气的节拍,黎明即起割麦,深夜掌灯插秧,争分夺秒地在“收”与“种”之间迅速切换。
这种繁忙,这种人与自然的高度合拍、深度交融,在其它节令中,绝无仅有。麦收要紧,秋收要稳。麦收就是抢时机:麦熟过头,会减产;遭遇阴雨天气,收成会大打折扣。所以,不利索不行,不忙碌不行,不起早贪黑不行。芒种前后麦上场,男女老少昼夜忙。而播秋呢,更要赶时机的呀。老人家会提着你的耳朵催促:麦播一月,豆种一时;晚种一天,杆儿矬粒儿扁。播种的一时关涉收获的一季,怎么能延误?
赶着收,赶着种。芒种,真是紧赶着紧。
不到四点钟,麦地里便开始蠕蠕浮动着割麦的人。他们躬身弯腰,蚕噬桑叶一般,不折不挠地啃食着巨大的麦田。圆形大草帽,飘浮在麦芒儿汇聚的麦浪上。飞舞的镰刀下,成片的麦子躺倒在臂弯里。太阳底下,男女老幼,全在田野穿梭奔忙。
田野里,便显得浩茫多了,空旷多了。如果从高空俯瞰,大江南北,是两种大的色块儿交织。北方是麦子金黄,南方是稻秧碧绿;北方,是独属的热辣辣的阳光灿烂,南方,是特有的子规声里细雨如烟。
整体的黄或绿之外,芒种的细节,也如它的内涵一般丰满。有绿篱笆,有野玫瑰,有好阳光,有草叶挤挤挨挨的小径。小径从篱笆下蜿蜒伸出,远远深入到绿色漫溢的山坡;山坡上有肥美的羊群,羊群入松林,搅动起稠如粥汁的松香。菜地里,苋菜、豇豆和小葱从泥土里长出来,水灵灵可人心意;豌豆鼓起饱囊囊的肚腹,惹人馋思。蜀葵,撸串儿似的,撸出一杆杆儿红的紫的花,想把空气点燃,霍霍烧起来。
是呀,这一刻,我们看到了芒种。它呈现一个巨大的年轮剖面:有已收割的残稼的根须,也有新播种子的憨憨萌芽。这是一个温暖的季节,一个劳累但充满自豪感的存在:过往的播种已然收获,未来的收获正在播种。芒种,因此成为一个归零的原点。
然而,芒种又是由青年刚刚步入的壮年,是一种勤,一种慧,一种善,一种大义,一种美满。它把眼界打开,把思路打开,让你真正认识生命的大美之处:劳作和收获,青春和成熟,自豪和忍耐。这就是芒种的气场。今日的收获,未来的种子;今日的种子,来日的收成。循环往复,环环相扣,互因互果,彼此相证。一个关于生命的教诲和暗示,越来越明晰地凸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