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丽宏
夏至时节,白昼的光阴愈加阔绰。凌晨四点,天空就等不及地撩开了夜的黑毡,露出蓝冰似的曙色。蓝冰融开,化成漫天米白,黎明的幽暗被漂洗干净。那一刻,还不到凌晨5点钟;再次看到暮色合拢,又要等晚八点以后了。
多长的日脚!
日长之至,日影短至,故曰夏至。至者,极也。夏至,一年里太阳最偏北,北半球日照时间最长;而且越往北,白昼越长。在漠河,黑夜只有短短一两个小时;在华北平原,黑夜也缩了水,只剩八个钟头左右。
节令如人,各有气质。夏至好像天生具备一种雄性气质,类似那种又有家底、又有武艺的绿林好汉。他饱含激情和冲击力,率性豪爽、挥金如土。要钱,便一掷千金;要命,便两肋插刀;要吃要喝,便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果断洒脱,气壮山河。夏至的天气,亦如此刚烈:要晒,便是沸血热烈,接近40℃的干燥枯热,四野苍茫,烈日煌煌,滚烫的地面,走上去,烫得跳脚;要雨,便是老天震怒,瓢泼倾盆,一个雨点砸起一缕尘烟,一夕豪雨,大河流水小河满。
而他常常又速战速决,瞬息剧变:刚刚,晴天霹雳金锣响,冷雨如钱扑面来;转眼,太阳撕裂云层,云缝里扔下几挂金属样光柱,又是“东边日出西边雨”了。
夏至时节,你能见到地球上最疯狂的草木,最热烈的花朵;最凶猛的阳光,最急骤的落雨;最畅肆的汗水,最多样的瓜果。这么说吧,不经夏至,你还真是无法知道,天地自然是多么地立体和多面、辽远和广阔。
夏至的天气,有时候会走向极端:雷阵雨,龙卷风,梅雨日的霉,桑拿天的闷,烈日炎炎,暴雨如注,蝉鸣如雷……极端到须以极端的东西来对冲其中的暴戾。酷烈的天气里,往往,我们的脾气变坏了,耐心消失了,处事的手段简单武断了。
然而,夏至的极端、执拗、磊落,也让人相信,生活总会有无限的可能性和巨大涵容力。我们不怀疑春雨润物的温柔和耐心;但也相信,类似夏至的那种猛烈的情感与潜力。它可以把人从风平浪静的舒适日子剥离出来,使之进入另外一种情境,邂逅另一种景象,激起新的热情和创造力。
是的,我们不能遮蔽蜷曲自己,我们应该绽放自己。
天地那么广大,历史那么悠长,我们那么渺小,尽情来吧,来大干一场,活成我们自己想要的模样。在夏至,该做的事儿,还要努力去做,该出汗就出汗,挥霍一下汗水,也很痛快。挥汗如雨时,一根雪糕,也会让我们生发出感恩之情。
夏至有限,而时光无限;人生有限,而意趣无限。只有经历了一定数量的“暑九”,一定数量的“寒九”,人才会真正成熟起来:夏至三伏,把你热透了;冬至三九,把你冷透了。冷透一次,热透一次,苦透一次,甜透一次,爱透一次,恨透一次,梦透一次,醒透一次,我们才会生出一点见识、格局和胸怀,生命才会像那么一回事,不至于那么平庸肤浅。
但愿夏至留给你的体验,除了火热,还有蓬勃、磊落和巨大的涵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