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敏
我见过很多云,它们都随风而去,或化成了雨,只有一朵住在了我心里。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总是期待踏上回家的路。那是一条蜿蜒曲折的黄泥路,延伸七里,拐五道弯,连通了广阔的庄稼地,连接了姥姥家和我的家。那时的我上小学,住在姥姥家,每逢周末就独自走上那条回家的路。
彼时的日子是悠长的,太阳要悬在天上照耀很久才会落山,我心里从不为时间恐慌,脚下步履缓慢。一次又一次, 我沐着夕阳斜照,或是迎着旭日曈曈,悠然走在路上。我踩过冬天的初雪,拔过春天的谷荻,捕过夏天的蚂蚱,掰过秋天的玉蜀黍,直到那个初春,大地上忽然盛开一朵紫色的云,那些我走过的路和见过的风景,才由一种飘忽的意象,凝实成了我与童年、与故乡真切的纽带。
那是三月间的一个春日,风已是吹面不寒杨柳风,太阳初升,阳光温柔包裹大地。我走在路上,故意放慢脚步,我不想在春风里行色匆匆,不想转瞬就与春光擦肩。
记不清是怎样的机缘,路边一抹紫色奄忽攫住了我的视线。那是多么惊艳的紫啊,在我到过的自然里,还从未见过这样摄人心魄的色彩,它缥缈、宁静、深奥,充满了幽人独往来、绝世而独立的况味。我跑近,趔趄着下到路一侧干涸的沟里,终于看清,那紫色原是一丛丛的小花,卵形的五片花瓣簇拥着,颜色从萼部的紫堇慢慢淡成边缘的浅紫,优雅灵动。我俯下身子端详它们,忽又觉得自己太过居高临下,于是趴在地上,把脸贴近宣软的土,平视那些随风轻轻招摇的小小花儿。与它们平等地卧于大地之上,我仿若融入了一条紫色的河流,又像似坠入一朵柔软的紫云,我的家乡在那一刻也被悄然赋予了颜色。
多年后,我才知道那紫色的小花叫做紫花地丁。再多年后,每当我忆起故乡,那片紫色就先在眼前虚幻又真实地摇荡。原来,怒放在一个寻常春日里的紫花地丁,不经意间已成为故乡的具象。
当我怀念故乡时,我会想起这种花,想起它在时光浸润下晕染出的紫色云霭。当我看到紫花地丁,亦会想起故乡——猪八戒在黑水河畔拔了一把紫花地丁,我在电视前发笑,那是我故乡的花呵;到现在生活的城市郊区春游,看到了一片熟悉的紫色,心下怅然,纵使你紫云覆满地,也不是我最初的故乡啊。有一株紫花地丁,意味深刻地扎根在了我单位的院子里,它从混凝土地面的伸缩缝里探出身,于偏僻的一隅寂静等待。终于,在一个阒然的早晨,我刚好到达,它刚好盛开。那一刻,我感到与故乡如此贴近,我不回故乡,故乡便来看我。
我们回忆故乡,总要有所依恃,就如李白的明月光、三毛的淡水河、迟子建的白雪红灯和袅袅炊烟……而我和故乡,隔着一朵云的脚程。每当我闭上眼,那朵紫色氤氲开来,我便回到了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