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葆春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立国800年的楚国辗转迁移,于公元前231年在寿郢(安徽寿县)谢幕,帝国的余晖在这里映照了19年。古楚都遗址东13公里,巨大封土堆静卧在舜耕山南坡,淮水锵锵,蜿蜒东流,丛林中的迷雾掩映着土丘。
2024年4月16日,国家文物局发布考古中国重大发现,5月18日再次发布武王墩抢救性发掘进展情况,随着一批青铜重器和精美漆器的出土,武王墩上空的迷雾慢慢消散。
谜之一:武王墩与历史上的武王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多个项目书使用“淮南楚王陵”?武王墩里无武王,武王墩的地名曾经造成很多误会和不解,世间传说纷纭,甚至当地农民误解为是历史上最有名的周武王。1981年省政府公布为省级文保前后,数次勘测认为是具有明显战国楚墓特征的高等级墓葬。历史上确有雄才大略的楚武王熊通,生活的时代要早500年,而且他伐隋病死军中时,江淮之间尚未纳入楚国版图。其他有武王谥号的周武王、梁武王、魏武王生活的时代和背景均不可能葬在淮南。武王墩之名有说是“唯王”,战国青铜器经常有此铭文,有说是“吾王”,自托守陵人后裔,均不可信。淮南地区在魏晋南北朝、五代十国包括宋元对峙均为古战场,元末农民起义,江淮之间几无人烟,明代四次大规模移民,构成今天原住民面貌,这个可以根据本土众多族姓谱牒为证,舜耕山南居民多为明代山东 迁入。又有说法,附近为武姓王姓居民,武姓早迁,王墩犹在,这个较为客观。为避免别解,2019年底立项时,市文旅局及考古专家们谨慎地确定为“淮南战国楚王陵(武王墩)”,得到国家文物局的认可和批准。之后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出品的保护管理规划、考古遗址公园规划均以“淮南战国楚王陵”为题,省、市委的“十四五规划”和相关政府工作报告均使用“淮南战国楚王陵”规范称呼。日前,淮南市发改委发布“淮南楚王陵遗址博物馆等配套工程批前公示”,标题没有使用“武王墩”正是基于此虑。
谜之二:淮南大地为何出现战国晚期楚国高等级墓葬?
其学术地位如何确立坐标?尤其是像武王墩这样王级墓葬,官方表述为“经科学发掘的我国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等级最高、结构最复杂的大型楚国高等级墓葬”,这种独特的文化价值比肩秦始皇陵和三星堆,超过海昏侯墓和张献忠川江沉银,与下半年秦东陵大墓发掘均可并蒂为国家年度十大考古发现之首。老祖宗为何会眷顾淮南?史前直至夏商周三代,淮南之地属淮夷散布生存之地,淮夷乃至“东夷集团”都没有厚葬民俗,不可能遗留大型封土墓坑。春秋时期,吴、楚在这片土地上“拉锯”,战争频发,两国贵族和高级将帅都不可能将陵寝安放在战场。及至春秋晚期,越灭吴国,专心经营南方,无意北图,江淮之间包括淮南大地悉归楚国,这一状况一直延续两百多年,楚国成为当时世界上疆域最大的国家,鼎盛时期西起大巴山、巫山、武陵山,东至大海,南起南岭、北至河南、安徽、山东等,物产丰饶,幅员辽阔。楚国最后几十年合纵抗秦失败,被逼东迁过程中仍然歼灭吞并了很多小国,楚考烈王定都寿郢后,历经幽王、哀王、负刍,延展国祚19年。考烈王在淮三年,幽王十年,哀王忽略不计,负刍六年成为亡国之君,没有庙号,哀王和负刍均无可能依制下葬,也无力经营自己的陵寝,楚迁之前,寿县为黄歇封地,已经营数十年,新出土文物证实春秋时期即有寿春府治,寿春得名“为春申君寿”已不攻自破。考烈王和幽王及贵族近僚大型墓葬依制分布在淮南大地,并以“孤堆”“墩”的形式展现今人。“寿春东凫陵亢者,古诸侯王所葬也。”考古探测武王墩陵园围壕内数千亩,分布着十余座附属墓葬和陪葬坑,具有独立围壕的高等级贵族墓葬就有5座。经探测地表下壕沟周长近5000 米,主墓西侧车马坑长148米,远超李三孤堆(楚幽王墓)车马坑97米,荆州熊家冢(疑为楚惠王墓)133米,成为已知国内最长最大的车马坑。其中车马坑西侧编号M10、M11两座大墓保存相对完好,陵园内灰坑、古井、窑址、建筑基址等各类遗存散布,极具考古价值,所以中国顶级考古专家断言,“即使主墓室被盗空,这个陵园规制也是国宝级”。
谜之三:关于墓主身份为什么不能判定?
考烈王的名字究竟是哪两个字?专家说“可能是”,媒体说“基本锁定”,只有吃瓜群众说“就是就是”。近日央视直播中,专家对一青铜器铭文解读清晰,指向明确,为什么仍没有用肯定的表述?这是因为我们前期推断墓主身份采用“排除法”,建立在李三孤堆是楚幽王墓的前提下,由于上世纪三十年代乡绅和军阀三次大规模盗掘,李三孤堆大墓出土文物仅限于最初数年“楚器”火热,文物专家李景聃等介入调查,社会动荡造成中断,出土文物散落海内外,目前两岸故宫博物院、上海、天津、沈阳等有收藏,安徽省博物院、安徽楚文化博物馆均以此墓重器为镇馆之宝。另,该墓诸多青铜器中铭文出现考烈王、幽王和王后的名字 ,国内学者对其墓主身份有疑,数位学者认为是王后(幽王母亲)之墓。需要说明的是,青铜器铭文中出现各国列王封君的名字,并不能指向墓主身份。“国之大事,在戎与祀”,葬礼及下葬物品会有墓主生前好友、列王封君等礼赠和祭品,包括墓主生前所爱,带入墓中,是再正常不过的,就像曾侯乙墓出土的编钟、 镈钟就有楚惠王的名字。这次武王墩出土生活器皿中有秦国风格文字“大官”及秦宣太后信息,与墓主早年入秦为质的生活经历相关,追缴文物中也出现“阳文君”“阜平君”等铭文,在没有发现直接证据之前,考古专家“闪烁其词”背后的严谨是值得称道的。值得一提的是央视直播吊装的特大楚鼎,相比安徽省博物院的楚大鼎,在尺寸造型、制作工艺方面极为相近,印证了考古学界“考烈王器、幽王器同出一穴”观点,铸客大鼎铭文有“安邦”和“铸客”字样,新特大鼎尚未清理附着物,相信会有,“铸客”过去理解为以铸造为业客居他乡的手工业者,笔者依据上海博物馆藏“郢粟客玺”等推定为楚王铸造重器的机构,与本次新发现墨书文字“北乐府”相对应。关于考烈王的名字熊元还是熊完?酓前还是酓肯?究竟如何识读,相信武王墩的考古成果会终结一些争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