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芹
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项脊轩志》这篇古文,我教了好几届学生,每次都是按部就班,让学生读,提出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究竟解决了什么问题,要看学生能提出什么问题来。一般情况下,孩子们没有感同身受,也不会提出什么问题来,一篇文章就草草结束了。偶尔会被结尾处“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戳中泪点,很快又被苏轼的“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的豁达所冲淡。
直到文友推荐了视频《意公子重读语文课本之项脊轩志》,认真听了一遍,主播娓娓道来,我不禁潸然泪下。因为我的心中也深藏一处“项脊轩”,无数次在梦里重现。
我的“项脊轩”,坐落在一条圩沟外侧。本来圩沟之内是我们合族而居的一个庄台,因为堂兄弟姊妹们太多了,家家都有四五个孩子,我的父亲虽是老四,但我们兄妹都年长于别家的孩子,所以我们只好早早地另择地点搬出来。
盖房子的过程记忆犹新,我的姑父和叔伯们,在一块稻田里用一个石磙反复碾压,用一个类似犁铧的农具划出线条,几个人在前面拽,一个人在后面端,像切豆腐一样,一块块土基就被端出来了。余下的工作就是我们五兄妹的活了。天气好的时候,我们要塑土基,翻晒土基。有一次下雨了,我们半夜起来堆土基,对于一个爱睡懒觉的小孩子来说,实在是一件痛苦的事。妈妈为了招待给我们盖房子的亲戚们,炖了一大锅的甲鱼。
新房子在冬天上冻之前终于完工了,我们搬进了新家。新家是一排四间大房子,最东边搭个小房子,是厨房。从东往西依次是主卧、堂屋、次卧、套房。我和姐姐妹妹住次卧,两个哥哥和祖父住套房,爸妈住主卧。
读到“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不禁想起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我家的小院。搬进新家的第二年,房前的院子里栽了一棵葡萄树。夏日的夜晚,月光倾泻在葡萄架上,洒下斑驳的影子,我们在葡萄架下铺张凉床,姊妹三个躺在床上吃着零食,听祖父给我们讲故事,十分惬意。
即使是酷热的中午,也格外难忘。我们用长长的细绳,拴在盐水瓶的瓶颈,去村口的水井里,打一瓶“井拔凉”。我们赤着脚,被地面烫得蹦着走。圩沟里是成群的男孩子,他们时而在泥浆里打滚,时而盘踞在沟边的树荫下,偷别人家的桃子吃。祖父不许我们女孩子出去疯,不许下沟里玩,晚上隔壁庄子放电视,五分钱一张票,我们也无缘观看。姊妹几个只好在卧室的床前铺上大花被单,躺在凉凉的地上,无聊地翻看小画书,看着看着,睡意蒙眬,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在这个老屋里,我的大侄儿出生了,黑黑的眼睛像葡萄,祖父爽朗的笑声传得老远。我和妹妹偷偷给八个月大的侄儿喂葡萄,差点把他卡住了,我们被祖父拿着拐棍追着打。后来祖父去世了,我的姐姐出嫁了,哥哥们成家后,自己出去盖了房子。
一九九一年发大水,老屋被淹,保不住了,我们只好另觅住处,从此老屋只能出现在梦里了。
偶尔回乡,我陪着母亲到老地基走走。老地基变成了一块良田,二嫂家的水稻长势喜人,沉甸甸的稻穗金黄饱满。东沟沿的石磨码头周围长满了荒草,几乎下不去脚,几只长腿鸟在圩沟的上空低低地飞着,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仿佛当年的我们。可惜,那些欢笑和吵闹再也不会重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