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艳菊
清早,厨房里洗菜,水槽正对着玻璃窗,眼角的余光里,见一只小小的灰褐色麻雀在玻璃窗外的台阶上,不说话也不唱歌,一会儿蹦蹦跳跳,一会儿又作闲庭信步状。不由得往外看,抬头,长空万里,湛蓝如洗。
脑海里立即跃上来一个古旧的棕木匣子,收藏着很多年前,还是学生时代和亲朋师友往来的信笺,还有一叠最喜爱的天蓝色信笺。可惜,已经很多年不写信,更没有收到过信了。
然而,在这个早晨,一只小小的麻雀竟是秋天派来的信使。仰望静谧浩远的长空,像极了一页安宁古老的蓝色信笺,而且又是那样豪气大方,硕大无朋,稳稳地泊在尘世的上空。这是秋日的天空写来的信笺呀!
元代贯云石创作的一首散曲,“不是不修书,不是无才思,绕清江买不得天样纸”。秋日的天空来信,就是这般的“天样纸”,抛开了一堆堆的理由,情深意挚又准时地写下一行行动人的句子。
忙忙碌碌的生活中,收到古老的信件,是一件激动人心的事。不敢怠慢了,虔诚地仰望、阅读,用心抚摸每一个字句。好像有些读懂了天空想表达的意思。
天空说,我知道你向往自由自在、潇洒闲逸的生活。有好多次,我注意到你静静地凝视着一只飞鸟,从你的眼神里,我看出了你的落寞和孤寂,忧伤和失意。闲下来,不妨多抬头看看万里云空吧,我会永远陪伴着你,尤其现在这个时节,云空的清澈和明朗,会让你心思宁静。希望你能把这样的清澈和明朗驻守在心中,即便在山寒水瘦的时节,也不会觉得孤清萧瑟。
下午三四点,走在胡同里,阳光耀眼的白,却不刺眼,甚至有几分温柔。闲逸的凉风轻吹,拂动着眉前的刘海。如此温柔的时光,匆忙的脚步不由放缓,目光落在周边的事物上。
人家房檐上的狗尾巴草摇摇曳曳,高高低低,像排列有序的音符,欢快地奏着秋日的乐曲。有一户人家的窗外垂下来一个长方形大花盆,开着一朵朵粉红的小花,这花大概开了有半个月了,有两朵已经凋落了一瓣粉红,静静地呆在墙边。记得第一次见,就被这花的安静惊住了,后来多次想拿手机搜索它的名字,但最终总是因为匆忙赶路而作罢。
还有一户人家的门前种着两个花坛的紫茉莉,这会儿开得正好。一位银发的老奶奶站在花坛边,说,该回家做饭了。她笑盈盈的,自言自语,却又像是对着秋风说,也像是对着紫茉莉说,也像是给来往的路人说。紫茉莉也叫晚饭花,从前的乡下,很多人家门前院落喜欢种上一些,人们那时不看表,时间的概念,是从太阳的位置、草木的开放等来确认的。
走着看着,突然醒悟,这清凉的秋风也是信使呢,秋风带来的是草木植物写来的信笺。一行行,一字字,都是家常琐屑的温情。在这不厌其烦的絮叨里,是拳拳情深,一遍又一遍在说着那心中了然、又总是被忽略的事,那就是要懂得珍惜。珍惜眼前分分秒秒不再重来的可贵,珍惜人世里属于自己的情感,珍惜眼前人、眼前事,珍惜每一个皆为永恒的刹那。
静夜读书,窗户开着,一声声的虫鸣洗耳。读的是一本古诗词,其中苏东坡的《行香子·述怀》,尤为喜欢。便找出棕色木匣子,取出尘封数年的天蓝色信笺,字迹工整地写了好几遍这首词:“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溪流一般澄澈的虫鸣声中,一遍又一遍端详天蓝色信笺,一遍又一遍朗读此词,宛若在读苏东坡的来信。虫鸣原来也是信使,代表着秋天送来古人的信笺。
秋天是个收获的季节,但更是一个豁达的季节,人生中的很多执着可以放下了,人生中的很多纠结也该平顺了。万物静观皆自得,心闲一身轻,心阔天地宽,正是“淡看人间三千事,闲来轻笑两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