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只写一座城是幸福的

版次:A06  2024年10月17日

一座老宅院,三代人,七十年间的沉浮起落,书写悲欣交集的平民史。正如《南京传》是以南京为窗口讲述中国历史,叶兆言的新作《璩家花园》仍然书写着关于南京的故事,同时写下了关乎人与时代关系的故事。

叶兆言自1980年起发表文学作品,40余年创作出的近千万字的作品,占据着当代文学史要津,《璩家花园》是其现有十四部长篇小说中体量最大、故事时间跨度最长的作品。

璩家花园是作家叶兆言虚构的南京旧地名,属于“历史文化街区”之类。相传璩家先人做皮货生意,积累了家资,在清朝中叶就有了花园雏形,璩天井的上五代祖宗,中了举,大兴土木,营造起更加辉煌的规模。但是好运不长,在太平天国等一系列战乱中,璩家迅速败落,巍峨楼阁随之倒塌,剩下青苔瓦砾一片。应了小说叙事中提到的《桃花扇》里的一曲唱词: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用在民国时期首善之都的金陵石头城历史,倒也恰如其分。到了璩天井的父亲璩民有一代,已经成为时代多余的人,龟缩在破旧老屋苟延残喘。大量外地流民迁徙而来,璩家花园成了各色人员杂居的贫民区,如同电视剧《人世间》里的“光字片”。

在小说中,“璩家花园”目睹了主人公璩天井及一众亲朋好友和街坊邻居的命运起伏,也见证了当代重大历史时刻的轮番登场。所谓以“中国近百年史”为长篇小说的主题,是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开始才逐渐形成的一种创作现象,家族题材、农村题材、城镇题材,以及知识分子的成长题材,几乎所有的地方、家族、个人的兴衰史都与时代主题紧扣在一起,不是时代决定人事命运,而是人事的叙事为了见证时代。从好的一面来说,以文传史,捍卫历史的真实,这也是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出生的作家们自觉的政治意识;从不足的一面来说,过分强调历史既定因素,会减弱文学的主体性,有时候被描写的人物命运沉浮成了阐释历史的说明书。回到《璩家花园》这部小说,自然也未摆脱书写历史的意思,但就璩天井这个人物而言,因为是“小人物”,他的一生轨迹与时代主潮都保持了距离,有相对的完整性和独立性,再加上随遇而安的性格,他要比别人慢三拍才能感悟到生活步伐的节奏。半个多世纪惊涛骇浪般的时代历程里,他就像河床底下的一粒沙,沉淀在深水之下,寂寞地安稳地度过了一生。

璩天井并不是一个现代文学画廊里常见的艺术形象。文学艺术创作中的“小人物”形象是常见的,但是作家的创作态度不太一样。叶兆言没有怀着太复杂的心情来塑造璩天井这个人物,只是带有含泪的微笑和幽默,描绘了他的善良和勤劳,描绘了他默默地为家人做出奉献,也写出了他傻傻的知足常乐的人生态度。璩天井从小被父亲领到璩家花园生活成长,到老了依然回到了破旧老屋里安度余年,时代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天井的一生似无甚变化,还是回到了老地方,走在璩家花园的老旧路上。我们当然可以对这样一种人格投以惋惜和遗憾,但是由此及彼地想一想,我们还有多多少少生活在市井民间的人们,不就是这样沉默地生活着吗?

作家、北京大学文学讲习所教授、北京作家协会主席李洱认为,《璩家花园》是一部真正代表叶兆言的作品。“这是叶兆言创作以来的总结性的作品。从前的小说写前代人的生活,到这本,他开始直面这代人。璩家花园建在清中叶,整个故事是横跨一百年的中国历史。我认为,叶兆言是唯一一个给先锋小说提供历史纵深的作家。”

叶兆言在《璩家花园》中塑造了一个像“阿甘”一样傻小子璩天井,一生一事无成,却甘之如饴。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徐刚认为,天井是当代文学中很独特的一个人物:“他有最不幸的过往,一出生就没有母亲,被送到遥远的地方寄养,又被许多人欺负。他迟钝、隐忍、老实、无怨无悔,这样一个人又是最幸福的人。一生只爱一个人是幸福的,一生只写一座城也是幸福的。这个人物身上,有作者的自我投射。”

由天井的故事说开去,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民族文学研究》副主编刘大先提出,《璩家花园》并无精英式的历史虚无感,它是一部世情小说,用民间立场书写切切实实的生活。“小说中的人物遭际不可谓不惨烈,情感不可谓不深,但是作者拒绝将它戏剧化,而是将一切生活化,历史的足迹一步步踩在生活的路上、时代的进程中。他们曾经的梦想、追求、热情都归于平淡,但是这个过程才是生活本身,每个人都是扎扎实实地活着。”

叶兆言曾说,《璩家花园》是他想留给女儿的书,许多青年批评家也将其看作“通向父辈”的一部作品。《文艺报》副总编辑岳雯认为,叶兆言的文史写作不是文献式的,而是可以街谈巷议的历史,是一种集体记忆,“这是可以让我们与历史建立联系的一本书”。

叶兆言在此前的访谈中说:“《璩家花园》里真的东西太多了,很细节,我不怕别人说我假,我怕别人说我真。”中国作协创研部助理研究员贺嘉钰认为:“正是基于这个‘真’,我们今天回看这段历史。叶老师把自己关于情感的、关于历史真实的心理状态放在这本书里。”

来源:北青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