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维维

春雨走了，夏雨来了，雨丝由缠绵到酣畅，由温柔到急躁，由慢到快的节奏始终如一地滋润着万物。老家的麦苗绿了又黄了，楼下的小叶榕和桃花心木的叶子也从黄绿到翠绿再到浓绿。在绿色的转变中，在花开花落中，变换的是景致，不变的是生机盎然的绿色。好像它们永远不会老去，永远保持一个样貌，想让人不厌烦它们都不行，哪有天天看还能一见倾心再见倾心的道理呢？眼睛都是喜新厌旧的呀！

然而，哪有不凋零的叶子呢？即便是南方，叶子一样会变黄会凋落。只是它们不像北方的叶子集中在深秋那么几天落尽，落得惊心动魄，落得荡气回肠，让人无法忽视。因为它们落得动静太大太热烈了，在北风呼啸中一扫而光。此时，踏在落叶上，仿佛是踩在琴键上，随脚步的快慢轻重的变换，能听到不同的音色。那旋律那厚度那叶香，总能让人沉醉其中，不知归路。相比之下，南方的叶子落得就太温柔太无声了，像春雨，轻轻、缓缓的；又像满抱柴禾的小孩，边走边掉，东一片西两片的，让人察觉不到它们的坠落。

直到那天去学校接孩子，看到一堆堆、一团团黄的落叶沿着马路牙子平铺着，蜿蜒向前。孩子们在落叶中嬉戏，有的边走边用脚踢起落叶；有的则蹦蹦跳跳不停地踩踏；有的把落叶拢作一堆，用手扬起，落叶纷飞。欢笑声，喊叫声，追逐声，落叶碎裂声，声声入耳。挑逗着我也跟着她们一起踩啊踩，踢啊踢，扬啊扬……

那一刻，扬起的是落叶，落下的是笑声，踩出的是快乐；那一刻，我忘记了自己是大人的身份，和她们一起尽情笑闹着，仿佛回到了童年。恍惚间竟喃喃地问，这是夏天还是秋天？

我见过暴雨天后的落叶，也见过春天的落叶，还见过冬天的，每每见到，都让我心生欢喜。喜欢踩着落叶走。喜欢听从脚底传出的落叶的声音。那声音像是低沉的赞许，像是父亲温暖的回应。是的，是沙沙的落叶声让我想起了父亲！

记忆中，无论我对父亲提出怎样的要求，他总是以“好，好，好”来回应我。这简单的词语就像只会发出沙沙声的落叶，充满了理解和疼爱。那一刻，我感到每一片落叶里都藏着一个幽深的灵魂。它们叶脉清晰，有过童年，葱绿的不知悲欢地绽放。如今，它们老了，拒绝了天空的挽留，轻轻飘落地面时，有着难以察觉的颤抖和细微的痉挛。我猜，它们一定是快乐和激动的。每一片叶子都带着一生的故事，从发芽到飘落，纷纷扬扬，走在回家的路上。哑声低吟着说：好，要好好……与我相遇。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来自落叶的温暖和慈爱。

谁说落叶只是秋天的专属？谁说落叶代表着萧瑟、凋零和悲愁？落叶以其独特的节奏，打破了这一常规。那片片落叶散发出的淡淡秋气，如同清心欢喜的凉气，让人心旷神怡。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充满了生机与活力。那满地的黄叶，不闻秋风瑟瑟，但见晴空万里，鸟雀翱翔，花儿绽放，人群熙攘。踏叶而行的我，竟觉得所有人都在沙沙声中变得温柔可爱又浪漫了，哪来的愁？只有欢喜和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