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岩
“公道世间唯白发,贵人头上不曾饶。”除了极特殊的情况,白发基本是可以代表年龄的。白发悄然而至,仿佛绿叶开始泛黄。它们以颜色来告知自己所依附的生命,从此步入了五彩斑斓的秋天。
一个好久不见的朋友问我:还染发不?我说染啊,一年几次。她给我推荐一家店,说是白发可以养黑。我说算了,那方法太熬人。其实我有些怀疑店家这种宣传的可信度,毕竟因年龄而生的白发具有不可逆性。
“白发悲花落,青云羡鸟飞。”白发总会引人唏嘘,我亦如此。揽镜审视,发根隐约又泛出了雪霜,跟我记忆中的母亲颇有几分相像,——母亲生前略带疲惫的沧桑容颜和蹒跚的步履似乎也在镜中浮现。母亲灰白的有些凌乱的短发挂在耳后,屋里屋外忙个不停。灶台的火光明明灭灭,家织布在风中飘飘荡荡;夏日田间挥汗如雨,冬夜炕头飞针走线……无数个场景交织重叠,像母亲灰白凌乱的发丝纠结。我心中酸楚,那根根白发无不展示着母亲的一世辛苦心酸。恍惚中耳边似乎有母亲的叹息传来:我的女儿,你的白发也这么多了……
我对母亲说:您放心,我的白发只是年龄的证明而已,不像您,“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物质匮乏的年代,母亲愁巧妇无米,愁煮粥缺薪,愁患病无药,愁身上少衣。家中来客人了,可粮缸早已见底,母亲便会让我去三奶奶家借一瓢白面回来,过几天再装上尖尖的一瓢还回去。我们的扁桃体发炎了,母亲食指蘸了细碎的白矾颗粒直接按下去,粗暴却也有效。每逢春节,母亲都会尽力给我们每人做件新衣,但因为布料不足,崭新的衣服看上去总会显得有些许局促……
时过境迁,今非昔比。优渥的生活延缓了青丝变白发的进程,但“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衰老终究无可抵挡。为了看上去年轻一些,染发成了最快捷的方式,——我想我多多少少是有一些年龄焦虑了。
一次次去理发店染发让我厌烦,于是买了染发剂自己染。我“眼高于顶”,却还是看不清自己这三千烦恼丝到底哪些需要我特殊照顾,无奈只好请夫君帮忙。一直和他“平起平坐”的我,终于在他面前低下了脑袋,任由他“摆布”。他乐呵呵一点儿不嫌弃的样子,让我疑心他似有某种“阴谋”终于得逞。同样的年龄,他的头发不但茂密,星星点点的白似乎还增添了光泽,这一直让我无比羡慕嫉妒。我说,说好的一起到白头呢?他说,我加油,向你看齐。
这句话很轻松地缓解了我的焦虑:是呀,有什么可焦虑的呢?焦虑多半缘于对衰老的恐惧。我们从白发里看到了苍老、沧桑、苍凉,却忘记了,除了身体的衰老,还可以有精神的丰盈。腹有诗书,顶着一头白发依旧可以气定神闲。比如央视那个挺有名气的男主持,不惑之年华发早生,但温文尔雅,出口成章。于他而言,白发仿佛一顶别致的帽饰,让他从人头攒动的乌泱泱的背景中凸显出来,卓尔不群。
人生秋季,白发如秋草蔓延;人生秋季,思想也如秋水共长天一色般,宁静壮阔。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都是最通透的时光。经了霜的叶子,有着比春花更厚重的质地。
白,是最丰富的色彩,包含了赤橙黄绿青蓝紫等各种艳丽的颜色。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白发比青丝更具包容度,白发渲染的人生也更绚烂,就像无比丰饶的秋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