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亦鸣
秋尽冬来,忽望见轻盈灵动的芦花一夜间白了头。它们蓬松着聚在一起,在小城之郊那片低矮的天空里肆意飞舞,似一片乳白的云。
望见芦花飞,一抹乡思悠悠地弥漫上心头。
家乡河流沟塘甚多,围着村庄大片的芦苇随处可见。它们挤挤挨挨站在一起,保持着亘古不变的亭亭净植的姿态,像是在等谁,又像是谁也没等,几多安详和从容。
春天来了,微风吹过的水面漾起层层涟漪,唤醒了水底沉睡的芦芽。它们铆足劲往上钻,没几天就探出水面。初生的芦芽通身碧绿,顶上带些紫红,尖尖的脑袋似一把把直指天空的利剑,像是怀揣着捅破天宇的志向。
鲜嫩的芦芽是农家餐桌上难得的菜蔬。清晨,有农妇提着竹筐到苇丛中采摘芦芽,洗净后改几刀,便可上锅清炒。幼时,母亲常做的一道菜是芦芽炒腊肉。将腊肉切成薄片,配上干辣椒和芦芽一起爆炒,吃进嘴里腊肉中饱含微微的芦芽香,芦芽中又带些腊肉厚实的油腻味,很是下饭。
芦苇对生长环境没有多高的要求,只要扎根于一片水域,便能心无旁骛地生长,一如农家皮实好养的孩子。时令过了惊蛰,几场春雨后芦芽一天高过一天,没几日便长成一株株小芦苇,便有人拿镰刀割回家喂牛。芦芽生来不怕割,你从哪里割,没几天它又能从那里重新发出新芽来。一丛芦芽年年月月生在那儿,任凭你来割一割,他来割一割,它从无怨言。
夏天到了,芦苇们蹭蹭蹭一气疯长,待到盛夏已形成一派葱郁壮观的景象。这时的苇杆粗壮高挺,颇具韧性,狂风吹不折,大雨打不断,坚挺得像一群矫健的青年。它们沿着河沿站着,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将一条河流紧紧地拥在怀里。
端午前后,乡人常摘些苇叶回家包粽子。包粽子前先将苇叶放锅里煮一下,如此才更有韧性。待到水开掀开锅盖,一股特有的清香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要多吸几口。
秋风紧,芦苇熟,每一株芦苇的顶上都举着一束灰白的芦花,远远望去,几多浪漫。幼时乡人盖房子,将干枯的芦苇扎成一束一束的用来铺房顶。
芦苇最寻常的用处是用来编苇席。庄里有一老人精于此技,编了一辈子芦席,远销十里八乡。他编的芦席结实耐用,一张芦席用上十年八年都不会断裂。多年前老人去世了,不知他编芦席的技艺是否得到传承。
幼时以为芦苇和庄里的孩子一样,于乡村不过是极普通的存在,长大后读了书才体悟到它更多的内蕴。“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经》里的“蒹葭”便是芦苇。逾越千年,一缕悠悠神韵美丽了多少古典的爱情。
有时我想,这些芦苇究竟在我的家乡生长了几多春秋呢?它们最初又来自何处呢?似乎连我的父辈和祖父辈们也说不清。然而,一年年庄里新人换旧人,它们依旧生生不息。
芦花飘起,又想起故乡,耳畔不觉响起那首婉转动人的歌曲:“芦花白,芦花美,花絮满天飞,千丝万缕意绵绵,路上彩云追。追过山,追过水,花飞为了谁?大雁成行人双对,相思花为媒。情和爱,花为媒,千里万里梦相随,莫忘故乡秋光好,早戴红花报春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