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马骏,他的家乡在宁夏西海固,他是一个无法站立的人,却成了“仰面写作的人”。近日,他凭借散文集《青白石阶》获得了第十三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散文奖,他也是本届骏马奖中最年轻的获奖者。这位坐在轮椅上的作家在作品中展现了生命的坚韧与精神的辽阔,他在文学的世界里“站”了起来,自由自在地奔跑。
马骏,1995年出生于宁夏西吉县的一个回族家庭。他出生时就得了一种“怪病”——“脊髓性肌萎缩症”,这种病会抽走人身上的力气,让他抬不起手、直不起腰、挪不动腿,就像一个“稍微能移动的有思想的植物人”。
自打出生,马骏就没有自由行走过一天,吃饭、翻身都需要别人的帮助。2004年,望着妹妹背着书包走出家门的身影,马骏呆呆地坐在家门口的青白色石阶上,内心涌动。他渴望能如妹妹一样去学校读书,知道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是什么意思,到底念啥。
“即使吃黑面饭,也要让骏儿上县城里最好的小学。”在母亲的极力争取下,马骏终于有了上学的机会。一家人四处恳求,好不容易把9岁的马骏送进了小学。为了照顾马骏,父亲选择了陪读,每天骑着自行车把他送到学校,再把他背进教室。
为方便父亲抱马骏进出,马骏的座位被安排在了教室最靠近门口的位置。可这也让马骏活动不充分的肠胃吃尽了苦头,吸入冬天的冷风总让他腹痛难忍。为了减少让父亲背着他去厕所的次数,马骏选择不吃早饭,这样也就可以少麻烦父亲几次,他为此坚持了12年。
从小学到中学,父亲风雨无阻地接送了他12年。慢慢地,马骏长大了,父亲也变老了,不再能一口气把马骏抱到四楼教室。为了儿子,父亲坚持跑步锻炼,他不敢生病,更不敢倒下。可马骏的身体却出了毛病:因为直不起身,又长时间坐着,他的脊椎渐渐变形,年纪轻轻便弓腰驼背。医生诊断马骏需要做手术,可十万元的手术费是这个家承受不起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2007年,马骏的弟弟出生时因拉伤神经导致右半身瘫痪。看着弟弟,马骏就像看着另一个自己。
随着弟弟到了上学年龄,父亲每天抱着马骏读高中,母亲则每天背着弟弟去小学,家里的日杂门市部时常关门,生活更加拮据。
2016年,一家人终于等来了好消息——成绩优异的马骏考上了大学。他以一纸大学通知书,回报了家人风雨无阻的付出。可现实无情地摆在面前——弟弟才读小学三年级,母亲背弟弟越来越吃力,如果自己去上大学,父亲就得陪读,那这个家将无法运转。马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最终做出了最痛心的选择:放弃上大学。
“遇见”《我与地坛》
走进自己的精神世界
窄小的炕头,马骏经历了一段至暗时光,时常自我怀疑“活着的意义”。父母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2016年末马骏过生日,父母“刷爆”信用卡,花了近两万元给他买了一台电动轮椅。带着惊喜和不安,马骏坐上轮椅,用手指拨动挡位,他第一次有了“自由移动”的能力。
一次,马骏读到了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当“轮椅”二字映入眼帘时,他被深深地吸引了。读着读着,泪水模糊了双眼。“这个青年怎么这么像我呢?过着和我一样的生活。我像喝到一泓甘泉,手不释卷地将整本书一饮而尽。”
“感受地坛里的春夏秋冬、人间美好,史铁生先生可以出去,我为什么不能呢?”《我与地坛》让马骏走进了自己的精神世界,更挽救了马骏,启迪了马骏——他也想写出自己的故事。
坐着电动轮椅出门,马骏有了重生的感觉。他去大街小巷,走过春夏秋冬,去街头看大爷们下象棋,去体育场看少年打篮球,去听街谈巷议,也去图书馆遨游书海。他发现,外面的世界是那么精彩。
回到家,马骏就把看到的一切记录下来,不过他自觉文笔太幼稚,只是自己偷偷地写,不敢给别人看。而且因为身体原因无法久坐,手指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他的文章大多是夜深人静时仰面躺在床上用手机写成的。至今,他已用手机写下了数十万字。
文学之光照亮梦想
马骏收获“骏马奖”
不知不觉间,马骏的手机里已经存录了很多自己写的散文、小说,但他从未想过发表。偶然的机会,马骏结识了西吉作家王雪怡。他认可马骏,鼓励马骏,并带着马骏认识了更多本土作家。
2019年,马骏的第一篇散文《静夜思》在《宁夏文艺家》上发表。2021年,马骏登上了《六盘山》期刊的新人专栏,同年获得“西吉县文学新秀奖”。2023年年底,马骏创作的散文集《青白石阶》出版,2024年就获得了由中国作协、国家民委共同主办的第十三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
谈及获奖,马骏说,这或许是冥冥之中的缘分,也是他与文学最美的邂逅。“因为我喜欢坐在大柳树下读书,又喜欢一句诗‘客舍青青柳色新’,便用了‘柳客行’这个笔名。我虽然坐在轮椅上没有办法游历,但希望柳客行可以带着我的思想游过祖国的大好山河。现在柳客行带着马骏来领骏马奖,这便是文学的魅力。”
马骏还提到,在他感到困惑、迷茫的时候,是史铁生的作品给了他书写身边故事的勇气。“如果说爸爸的肩膀和电动轮椅给了我移动的力量,那史铁生先生的《我与地坛》就像暗夜里的火把,照亮了我的生活。”
“以前的我像个世间的弃儿,有幸被文学村里的人捡了回来,我成了吃文学的百家饭的人。”马骏说,他真诚地爱着这个世界,是这些温暖让他坚信文学的力量,以羸弱的身体守望文学理想。
路,无法用腿去蹚,却能用笔去拓。“读书创作让我更坚定,也更勇敢,让我觉得苦难背后的真善美爱才是最宝贵的。通过文字,我又认识了自我,懂得了活着的意义,曾经暗淡的灰色世界不见了。我看见,那个坐在青白石阶上的小男孩在向我招手,眼里闪着亮光,笑容那样甜美。”接受记者采访时,马骏说道。
八年耕耘,马骏把心血苦乐集结成了《青白石阶》,这本书还被列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丛书”。有读者评价,书里面有一个28岁青年对人生苦难的深刻认识,以及他对人世的真挚感恩。他是个只能坐在轮椅上仰望世界的人,他坐得很低,但没有拉低世界的高度,反而让习惯了冷漠站立的我们弯下腰去,用纯粹的善意去面对他。他深情又干净的目光,让我们沾染了太多尘世恩怨和世故的心无比愧疚,不得不对自己的灵魂进行拷问和反思…… 来源:人民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