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老了，老得更坦然了。一向爱美的她对自己衰老的容颜、泛白的青丝反倒不在意了，平时更是坦荡地展露着自己的白发。

不久前，忽然听说我长了白发，母亲赶忙走过来拨弄我的头发，仔细看了又看，她才松了一口气，随后佯装呵斥道：“哪来的白发，黑着呢。”其实我的确长出白发，只是母亲选择视而不见，毕竟在她眼里，我一直是个孩子，她怎能接受我也到了长白发的年纪？我理解她的心情，不再提白发的事，之后每次回娘家，还会刻意打扮一番，比如吹个好看的发型，或是涂点腮红，让自己的气色看起来好一些。每次看到我这样，母亲总是笑眯眯地称赞说：“状态真不错，看来有好好照顾自己。”说完，她脸上的皱纹也好似舒展开，连为我张罗饭菜的身姿也好像变得轻盈许多。

然而，看着正在择菜的母亲，头发不再似记忆中那般浓密乌黑，我却感到有些心酸，毕竟母亲年轻时也是一位美人。想到这，我忽然很想把母亲变回到过去青丝如云、巧笑欢颜的模样。

于是，我对母亲说：“我帮你把白发染黑吧。”母亲听了立马拒绝道：“染发干嘛，人老了，头发自然变白，不必遮掩。”任我怎么劝说，母亲都不同意，过了一会儿，她却突然说：“你自己染一下头发吧，染个好看的发色。”她的语气不太自然，像是竭力掩饰着什么，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听了有些诧异，因为之前母亲是坚决反对染发的，总觉得染发剂有害健康。随后又听她说：“染发剂一定要买好的，不要心疼钱。”听到这话，我终于知晓母亲的心思，原来我头上的那几根白发让她一直挂心，她虽然假装看不见，却仍想把我的白发藏起来。我连忙回答说：“已经买了两盒染发剂，是纯天然的，可贵呢。”母亲一听开心地连声说：“那就好，那就好。”

说话间，母亲念叨起我小时候留着一头被大家称赞的浓密长发，她神采飞扬地细数着为我绑过的各种发型，还说起我七岁那年，自己执意让去县城出差的父亲带上我，只为让我烫一个当时流行的“洋娃娃卷发”。谁知那次美发店的师傅觉得我的发量太多，不好烫卷发，就直接把我的长发剪短了。看到我顶着一个“菜花头”回家，母亲心疼不已，只得天天盼着我的头发快点变长。母亲说完这件往事，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容犹如孩子般灿烂。

闲聊过后，母亲抬手把散落在脸颊的几缕发丝夹到耳后，随后起身回厨房继续忙活。我看着她的背影，脑海中又浮现出她那一头曾经如绸缎般的美丽头发，想来母亲似乎一直对自己的美不以为意，她一头扎进悠长的岁月里，将满头青丝熬成浓得化不开的爱和深情，只为全心呵护家人。

如今，母亲老了，越来越喜欢回忆我小时候发生的一些故事，她描述的很多细节，我早已记不清，但她望向我时，那目光中所蕴含的温柔与慈爱，还有给予我的那份深沉而无私的爱，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改变，始终如潺潺溪流，温润如初，流淌在我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