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 陆游 姜夔……

他们和射雕故事生活在同一个时空

“射雕”元年,朱熹辞世

版次:A06  2025年02月19日

“依稀往梦似曾见,心内波澜现……”熟悉的旋律响起,背景是蒙古草原上胡骑纵横,旌旗蔽天,气势磅礴的氛围拉满,“射雕”迷们的武侠情怀被重新唤醒。《射雕英雄传》故事融合了家国恩怨、儿女情长、江湖风雨诸多元素,灿烂而惊艳,宛若天空中一道绚丽的彗星。而在苍茫大地上,同时奔波奋斗着这些文人们……

按照金大侠的设定,郭靖属于十三世纪的00后。少年郭靖在蒙古不断打怪升级,杀铜尸、驯宝马、养白雕,传奇满满,同时还收获了哲别、托雷、华筝等人的浓厚交情。他身上契合了蒙古人的豪爽质朴与汉人的侠义担当,洋溢着一股朴实、浑厚的力量。

在他的故乡江南则是另外一种光景:君王苟且中庸,奸相窃弄威权,忠勇之士凋敝,英雄之气日趋衰惫。后靖康时代那一众英雄豪杰,如李纲、张浚、虞允文、胡诠等已作古,杨万里、陆游、朱熹、辛弃疾到了耄耋之年,宛若诸神的黄昏,套用朱熹的原话,“绍兴渡江之初,亦自有人才,只看如今,是多少衰气。”

庆元六年(1200),“射雕”元年,朱熹辞世。因为权相韩侂胄正在打击朱熹、主推庆元党禁,朱老夫子的诸多门人不敢上门吊唁。韩侂胄的人设貌似秦桧般的大投降派,其实他是个妥妥的坚定抗金派,只是志大才疏,因此主战派的老人对他的感情也颇为复杂。为了给北伐造势,韩太师请出陆、辛这两位主战派旗帜人物为自己站台,隐居十年之久的辛弃疾得以再次出山,任浙东安抚使兼绍兴知府,与陆游相会于绍兴城南鉴湖,那是南宋嘉泰三年(1203)春夏之交。

风吹荷香,岚光如翠,黄旗皂纛,花径篱前,村酒新醪,青韭堆盘。78岁的放翁与63岁的稼轩,两人携手相望,一起灿烂地笑着。桴鼓相应四十余年,执手再看皆是苍颜。他们都是蜚声文坛的诗人,都有坚定不移的抗金恢复壮志,都受过排斥压抑并因此长期投闲置散,彼此遭遇相似,襟怀志趣相同;彼此闻名已久,却甚少谋面。

两年后,稼轩登上京口北固山,这是四十三年前放翁高唱大风的地方。山上楼亭依旧,亭下大江依旧,江上白帆依旧,只是弹指四十年,那些曾经豪情万丈、同一战壕的兄弟还有几人?张浚、胡诠、陈康伯、张焘、陈俊卿、王炎、虞允文、张孝祥、王十朋、吴璘、刘珙……他唯有一阕《永遇乐》来致敬他们共同的青春,共同的梦想。

诚如他所料,第二年的开禧北伐就像一只高开低走的股票,空然挥霍着拥趸们的情怀,也消耗着大宋的国力。开禧三年(1207),辛弃疾壮志未酬身先死,韩侂胄被函首送北,北伐失败。两年后的除夕,与世长辞的陆游留下千古名篇:“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就在同期,在遥远的北方斡难河畔,那个称作铁木真的蒙古汉子统一了蒙古高原,被蒙古人奉为成吉思汗。戴上“金刀驸马”华冠的郭靖冥冥中选对了正确的战队,见证着铁木真的崛起和称霸。

郭靖南归赴嘉兴醉仙楼之约,江南文坛了无生气

1217年,十七岁的郭靖南归赴嘉兴醉仙楼之约,这是“射雕”故事里最精彩华丽的篇章。在张家口,他骑宝马、披貂裘、黄金买单,一副中东王子做派,倒也契合他的真实身份。与俏黄蓉相识相知相恋,雪湖画船,听蓉儿唱稼轩的《瑞鹤仙· 赋梅》,画面浪漫美艳。其后从七公学武、归云庄会友、桃花岛比武求亲……打怪升级的地点从蒙古挪到了江南、湘西,战力飙升的他近乎通关。

靖蓉小情侣携手南下,貌似可以自由穿越宋金边界,其实不然,打不过蒙古人的大金当时正找南宋撒野,双方开启长达十七年的互殴模式。两淮残破不堪,正如小说开头引用的戴复古诗句一般:“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晓鸦。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

陆游、杨万里、辛弃疾这些高段位的大咖多已逝去,当年的江南文坛了无生气。生逢乱世,许多文人的命运就像华筝口中的蒙古沙子,在江湖上四处飘零,身不由己。

当靖蓉两人赶赴湘西,参加丐帮君山大会,岳阳楼上,陆放翁的弟子戴复古或许也在这里打卡。这是一位漂泊江湖四十年的诗人。江东江西、湖楚广越,处处驿站写着他的苦与乐,怅然与坦然。虽然入幕的念想最终破灭,但他结识了楼钥、魏了翁、刘克庄、翁卷等大批诗友同道。

姜夔也被归于江湖派。开禧北伐时曾经高唱大风,以《永遇乐》与辛稼轩唱和的他重归清空词风。当靖蓉两人在西湖断桥边,因为看不顺眼高宗点赞赏的那阙《风入松》而大闹发飙时,或许姜白石也在附近的孤山上。他如西湖上的风,带着淡淡的婉、浅浅的愁,迥乎好友陆放翁、辛稼轩词里那种勃发、浓郁的感情宣泄。

“射雕”故事终结,成吉思汗病逝

四海烽火连天,神仙们也无法置身事外,包括全真七子中最有个性的丘处机。兴定五年(1221)正月,73岁的长春子开始西行万里,深入二十万彪悍凶猛的蒙古大军里。为了身后中原、江南乃至天下的芸芸苍生,他责无旁贷。“不辞岭北三千里,仍念山东二百州。”

第二年(1222)春天,丘长春与耶律楚材相会了。诗人的内核、悯怀天下的共同情怀让两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他们土床设馔,畅谈玄旨;石鼎烹茶,共唱道情;春游邃园,夜话寒斋。当年八月末,丘处机一行抵达八鲁湾(今阿富汗喀布尔北)大汗雪山行宫。借着三次问道的良机,长春子向成吉思汗积极劝谏,力推止杀养民之道。一代天骄对老神仙频频点赞,并令楚材记录下问道内容以备忘,这就是《玄风庆会录》,这也许是蒙古大汗与外国人间最坦诚、气氛最融洽的一次会谈。

“射雕”故事终于第二次华山论剑(1225)。两年后,丘处机羽化登仙。冥冥中似乎有缘,三日后,成吉思汗病逝于六盘山下。

后成吉思汗时代,蒙古帝国开始向南发力,曾经在东北山林里搏虎猎熊的女真人被蒙古人打得一败涂地,“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金字招牌已经碎了一地。

雁门关内的中原就是元好问的家园。大金朝风雨飘摇,他自然深受其害。科场多年不第,中第后又遭受职场倾轧;蒙古屠忻州时,亲哥哥元好古不幸罹难;被围困在汴京城里,暴动和瘟疫携手而来,城里百姓死伤过半,幼女阿香早夭。说起来他满眼都是泪。“白骨纵横乱似麻,几年桑梓变龙沙。只知河朔生灵尽,破屋疏烟却数家。”金亡后的元好问心境倒是平和了许多。他向蒙古中书令耶律楚材推荐中原秀才54人,然后隐居。他是变金词为散曲的第一人,南词、北曲宛若两川合流。

郭靖的同龄人吴文英一生布衣。他曾陪吴潜同游沧浪亭,这里曾是南宋中兴名将韩世忠的园林。两人各填一首“贺新郎”,就像各自持着一支烛火,相互温暖和指引。英雄陈迹,舞台歌地,已然颓废;百年光阴,如梦如露。对着沧浪之水,一在野,一在朝,两人无限感慨,无尽惆怅。后“射雕”出生的白朴、谢枋得一代,注定大半生活在家国沦丧、颠沛流离的阴影里。

侠者,并非只是武人的专利

二十年的宋金战争、继之以四十年的宋蒙战争,这段惨痛的历史,宿命般贯穿郭大侠的一生。庙堂、江湖、林泉、家园,郭大侠该如何选择?

他可以选择良主而栖,投靠强者,如耶律楚材、刘秉忠一样。后者原本已剃度为僧,隐居避世。见忽必烈后他还俗出山,南征北战,五十五岁才结婚成家,拜相封侯,成为人生赢家。

但是郭靖毅然选择了怜悯良善,守护弱者,这无疑是最艰巨、最苦难的道路。电影《射雕英雄传侠之大者》里,靖蓉两人立马蒙古军前,如一座巍巍砥柱,直面大汗的巍巍军阵。郭靖的这一选择,既有父母、江南七怪、洪七公等的教化,也有吴潜、孟珙、王坚等众多历史人物的附体。

汉民族从来不缺乏忠臣勇士。“万里云间戍,立马剑门关。乱山极目无际,直北是长安。人苦百年涂炭,鬼哭三边锋镝,天道久应还。”这是崔与之的“水调歌头”。嘉定十五年(1222)他任四川制置使时,登剑阁慷慨高歌,亲写奏章,请求留屯御金。如果五年后他仍开府四川,蒙古军借道四川就不会得逞。

“铁瓮古形势,相对立金焦。长江万里东注,晓吹卷惊涛。天际孤云来去,水际孤帆上下,天共水相邀。远岫忽明晦,好景画难描。”这是吴潜的“水调歌头”。三十年后,同样任镇江知府的吴潜登上北固山,一如拍遍栏杆的陆游、辛弃疾等前辈们,赓续着他们的慷慨和不屈。

长夜漫漫,凛冬将至,清醒直言是志士能臣们的共同标签。端平元年(1234),宋蒙联合灭金后,朝野上下一片欢腾。理宗想趁蒙古北撤之际遣军疾取中原,然后依赖关河天险,守住疆土。时知建康府的吴潜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积极上策,反对轻举冒进,并提出“以和为形,以守为实,以战为应”的英明战略,展现出其过人的才智和勇气。侠者,并非只是武人的专利,慷慨陈词、为国献策、为民请命何尝不是一种侠义?后来身为宰相的他像个称职的救火队员,四处奔波在各处抗蒙战场上。

这是一串长长的名字:崔与之、吴潜、李曾伯、吴泳、赵葵兄弟、孟珙、余玠、吕文德、王坚……“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以身殉国是他们的唯一宿命。

刀剑镌刻强者的煌煌武功,而笔墨常常书写哀叹、呐喊与抗争。 甘棠散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