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密码

版次:A05  2025年03月04日

尚丽娥

晨光漫过老槐树的枝桠时,父亲总在门槛上磨那把旧镰刀。刀刃与青石的摩擦声惊醒了檐角的露珠,簌簌落进他藏青布衫的褶皱里,洇出深褐色的年轮。那时我不懂,他脊背上蜿蜒的汗渍,是解读父爱的第一串密码。

童年是浸泡在永久牌自行车钢圈里的岁月。每个霜结窗花的清晨,父亲都会用粗布裹着烤红薯,塞进我的书包。车轮碾过结冰的田埂,他的背影在雾霭中起伏如丘陵,后座上的我数着他棉袄绽开的线头,像数着土地裂开的沟壑。有次风雪封路,他竟推着车在积雪中跋涉十里,皮袄里裹着的我听见他胸腔轰鸣如雷,呼出的白气凝成我睫毛上的冰凌。

打谷场上的父亲是另一幅剪影。麦浪翻涌的七月,他扬麦子的动作像某种古老仪式,金黄的抛物线里落满阳光的碎屑。那次我高考落败躲回家,他套马碾麦的皮鞭声突然断了,竟自己躬身拉起千斤石碾。佝偻的脊梁弯成紧绷的弓,汗珠砸在晒场上腾起细尘,那串歪斜的脚印烙进我瞳孔深处。第二天我踩着晨露返校,书包里埋着他偷偷塞的核桃仁,剥壳的裂痕里还嵌着黑泥。

衣柜最深处压着件褪色的工装,胸前口袋的针脚歪扭如蚯蚓。母亲走后的第七年,我才发现那里缝着张泛黄的身份证。照片里的母亲永远停在四十二岁的微笑,而父亲的心脏,日复一日贴着这道隐秘的伤口跳动。某个归家的雪夜,瞥见他独坐灶前烧旧信,火光舔舐信纸的瞬间,他抬手抹脸的姿势,像要接住某片虚无的雪花。

如今视频通话时,他总把镜头对准院里的甜杆地:“给你留着最甜的那垄呢。”像素模糊的画面里,白发与芦花在风中难分彼此。去年冬天他寄来晒干的野山菇,包裹里夹着片枫叶,叶脉的纹路恰似他掌心的裂口——原来父爱的密码,早藏进四季轮转的褶皱里,等着某个起风的黄昏,突然漫山遍野地破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