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7  2025年03月05日

蔡家岗杂忆——由电视剧《六姊妹》说开了去

钱国际

2025新年伊始,央视一套自2月3日起每晚黄金时间播出电视剧《六姊妹》以来,线上线下反响强烈,淮南市民以及在全国各地的淮南人追剧热情空前高涨,大家随着剧情的跌宕起伏和变化发展,沉浸在何家六姊妹及众多剧中人物的命运中,沉浸在淮南历史往事回忆和现实生活体验中。可以说,从来没有哪一部影视作品能够如此引起淮南人的共鸣。

有一个有趣的现象不知大家注意到没有:以往的影视剧,故事发生地的名称基本都是用别名代表,很少敢使用真实省市地区和城市的真名。比如“东海省”“江平市”“滨海市”等等。而《六姊妹》与众不同,它一次次直呼“淮南市”“九龙岗”“田家庵”“龙湖菜市场”“春燕酱菜厂”,都是真实存在的地方。还有“金满楼”“凌云楼”“红茶坊”,都是淮南市民去过吃过的饭店,那个亲切感可真的是妥妥得贴心啊。以至于有外省的朋友在微信里跟我说,“正在看电视剧《六姊妹》,说的是你们淮南的故事啊”。

随着《六姊妹》这部剧的播出,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淮南,了解了淮南,原来淮南是一个这样包容的“移民城市”。这就要说到淮南是一座因煤炭而生,先有煤矿而后有城市的城市。正是因为开矿,周边省份特别是早于淮南开采煤炭的山东、河南两省,解放前来淮南煤矿谋生,解放后响应国家号召来淮南支援建设的人很多。我打小就生活在煤矿,家里左右门邻都是煤矿职工家庭,他们许多都是从山东、河南、江苏甚至东北来到淮南煤矿,我对他们、对矿工、对煤矿,有着深厚的感情。记得2022年年底前,电视剧《人世间》在央视一套热播,我就曾说,如果同样以我们煤矿改革开放前后五十年为载体,一定能写出比《人世间》更丰富、更生动、更感人的影视作品来。上世纪九十年代,煤矿作家蒋法武老师曾经写出《爷们哥们妯娌们》的煤矿题材小说,并以小说为脚本,改编拍摄了同名电视剧。从那时候到今天,淮南本土作家写我们淮南的电视剧也就《爷们哥们妯娌们》和《六姊妹》这两部吧?作为在淮南煤矿长大,又在煤矿工作的我,曾经向朋友感叹,如果有哪位作家能到我们淮南煤矿来体验生活,为我们淮南而创作,我可以陪着他,我跟他说煤矿的故事——我肚子里装着满满的煤矿工人、矿工家属和矿工子女的故事啊。只要一杯酒,我能跟他说上三天三夜!人老了,总爱回忆。小时候我家住在谢一矿“新社西村”,那是一片几十上百栋的平房,纵横整齐划一,每栋六户人家,像是军营,称为“房道”。那时候,矿工们的家属基本都没有工作,专职伺候上班的男人和一家老小,她们随着男人的姓氏被叫作“王妈”“刘妈”“陈妈”“雷妈”等等,我真的不知道这些善良勤苦的妈妈们自己都姓什么。像电视剧《六姊妹》一样,那时候每家三五个孩子很正常,多的七八个甚至十多个,孩子还小时家里就一个男人上班,生活清苦可想而知,一个礼拜能吃上一次荤菜就算不错了。

说点儿有趣的。邻居范妈家有两男两女四个孩子,依次是老大老二男孩叫银川、小娃,老三老四女孩叫金霞、银霞。我们却喜欢把他们兄妹的顺序颠倒过来当歌唱,拖着长音,带着节奏:“金霞~银霞,银川~小娃”。东边那栋房丁妈家三个女孩一个男孩,就给金贵的男孩起了个小名叫“铁柱”,说是越俗气的名字越好养,孩子平安。傍晚时分,经常能听到前面那栋房的淮矿扯着嗓子喊“小妮儿,回来喝稀饭了”,妹妹小妮经常玩得不知回家。在煤矿生活过的人都知道,煤矿的女人经常守候在家门口,监视并驱赶来自家门口吵闹的小孩,保证在矿上下夜班的男人睡个好觉。一个小板凳、一把蒲扇,就是她们值班的设备。有一次我路过前栋房东头第一户的雷妈家门口,老人家坐在树荫下摇着扇子,沙哑着嗓子亲切地问候我“回来了,我儿”。这一句问候,真真的令我记着一辈子。雷妈山东人,抽烟,是那种烟袋窝儿。

煤矿“房道”里的孩子,一天到晚混在一起,吃饭端着碗串着门,上学放学一起走一起回。天黑了,前道房后道房的几个或十几个孩子在一起疯,“藏老猫”,追逐打闹,直到父母吆喝了,才回家洗洗睡觉。现在回想起来有些纳闷,怎么都不做家庭作业呢?还是那时候学校不留家庭作业?最刺激的游戏当属“斗鸡”,其实就是自己的一条腿独立,把另一条腿拎起来、盘起来,用膝盖作进攻武器,大家互相抵撞,把对方撞倒或者撞成双脚立地就算胜利。我小时候就个头高,盘起的膝盖尖儿能抵住对方的胸部,所以经常获胜。在那个没有网络、没有游乐设施的时代里,我们玩的东西一点儿也不少,“摔皮卡”“摔泥炮”“打翘翘棍”“打弹珠”“跳方块”“推轮圈儿”,看“小画书”等等。年龄再大点儿,胆子也大了,会私下里约几个同样胆大的小伙伴去游泳,在农村池塘里,在蔡家岗钢厂的蓄水池里,有时候还会偷偷溜进谢一矿矿工澡堂,在大浴池里扎猛子,一直到看澡堂的工人拔掉大木桩塞子放水。矿工洗澡的大池子,水放完后池底一层煤灰,我们就是在这样的水池里玩得不亦乐乎,练就了过硬的游泳本领。直到多年后工作了,我竟然在淮河里救过人,那可是从河中心把落水者拖到了岸边。

我是时代的幸运者。1968年,全国初中经过两年停课后恢复正常教学,我以小学七年级的身份和小学八年级的学生一起进入了初中阶段学习。又两年后,全国高中恢复招生教育,在初中毕业“四个面向”的挑选下,我有幸进入淮南五中高中阶段学习。淮南五中当时是蔡家岗,乃至谢家集区甚至淮南西部地区最好的高级中学,师资力量雄厚。许多教师都是五六十年代从全国各地调来,支援淮南教育发展的优秀人才,而我的班主任聂锡麟老师,就是其中一位才华横溢的青年教师。也正是在五中的两年里,我又经历了终身难忘的岁月。

1970年,正是“革命现代京剧样板戏”红极一时、唱遍神州的时候,淮南五中校领导决定汇集新生文艺骨干,组建一个“文艺班”,由聂锡麟老师担任班主任,带领排练京剧《智取威虎山》全剧。一个中学,一个高中班,在两年的时间里一边坚持正常的教学学习,同时把一部《智取威虎山》全剧学习排演下来,真的超乎想象。聂锡麟老师不知从哪儿弄到了《智取威虎山》音乐总谱,并把五线谱改写成简谱,再根据乐队现有的乐器数量和特点,写出全剧伴奏总谱和分谱。在聂老师的指挥下,我们的西洋乐器和民族乐器组合的乐队,包括京胡、京二胡以及完整的锣鼓班子,非常完美地演奏出《智取威虎山》全剧音乐。当然,演员的力量也很棒,他们原都是谢家集区各个初中学校的文艺宣传骨干,汇集到五中后又得到了学校的高度重视,集中在一个班级里,集体住校,在坚持正常上课学习的同时,早晚业余时间练功排演,完成了一个令人赞叹的任务。那两年,五中的京剧《智取威虎山》全剧和一中的芭蕾舞剧《白毛女》选段,在淮南市引起不小的轰动,成为一种文化现象,一道风景线。

1973年3月,我从淮南五中高中毕业下放到九龙岗淮丰公社九龙岗大队,离开了生活成长了十年的蔡家岗,后又参加工作去了潘集,到了洞山。但是,蔡家岗一直是我心中难以割舍的地方,我的小学、初中、高中都在那儿度过,又从那里离开父母,离开学校,走向社会,走向人生成熟。

蔡家岗,是我成长的根。这辈子无论走到哪里,它都是我的出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