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在故乡的记忆碎片

版次:A05  2025年03月31日

顾正龙

广袤的乡村,一年四季能种植的粮食有很多种,芋头是最不起眼的食物。芋头易栽易活,生长期短,产量丰硕。芋头的下种育秧在初夏季节,麦子、油菜收割了,一般正儿八经的好田都要插上稻秧,点上花生。碰上涨水时节,庄稼大片地被水淹没;待水退下去后,稍有机会,乡亲们赶紧补耕补种。此时,芋头秧就要作为首选,匆忙登场。几乎家家地里都栽上了绿油油的芋头秧子,再担些农肥,便如雨后春笋般疯长。

芋头是土地给农人们最朴素、最丰沛的恩赐,它的身上带有村庄的印记,童年的影子。 无论多么贫瘠的土地,都能结出芋头来,只不过有着大小的区别而已。好不容易藤蔓蜿蜒,叶叶相连,人来了,轻轻地扯起它的藤蔓,翻过去;再扯起来,再翻过来。反复折腾,它却越挫越强。下一次阵雨,地里湿热难当,芋头反而长得又快又好。随缘、忍辱、精进,芋头的修行,让人敬仰。也不枉庄稼人的辛勤守望。

在农村生活久了的人,对于芋头都有一种仰望的感恩。肚子饿了,可以随时从地里扒拉两个出来,到水里冲一下,便咀嚼起来;早晨的铁锅中,待水煮开了,再将面汤倒入,不一会儿,芋头稀饭的香味就满溢而出,囫囵吃上两三碗,不在话下。那时最壮观的就是早晨八九点钟,家家的墙外都蹲着几个人,左手一律端着芋头稀饭,右手的筷子拨拉着碗里的芋头往嘴里送,间或吸溜上两口芋头汤,甜甜的,直达肠胃,又暖和又饱腹。又或者赶上烀芋头,用劈柴火熬煮上个把小时,将芋头中的糖分充分蒸出来,芋头的表面就像渗出一层细汗。用碗盛出来散一会儿热,将表皮轻轻地揭去,温润在腹,唇齿留香。

芋头浑身上下充满了烟火气,熬煮芋头的过程其实就是乡亲们过平常日子的写真。孩提时,能吃的东西很少,就很贪嘴,常常在芋头还小时,我和小伙伴们就开始扒着吃了,经常惹得母亲责怪。不过母亲打心眼里是心疼我们的,她常常在烧饭时,选两个大个儿的芋头填到锅灶里,就着靠近柴火的地方烤。我和妹妹每隔上一两分钟就伸头看一下熟了没有,渐渐地,终于闻到香味了。母亲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掌握火候,一如她将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她用铁钩把芋头慢慢地扒出来,再敲掉上面的黑皮,我和妹妹便狼吞虎咽起来。

乡村,一天天地在城市化的进程中变了模样,种芋头的少了,芋头竟成了稀罕物。芋头稀饭、烀芋头、齐刷刷地蹲在墙根下喝芋头稀饭的场景,都成了记忆中散落在故乡的碎片。岁月的风不停地从远方吹来,夹杂着声声呐喊,鼻尖隐隐约约嗅到一阵馨香,又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在说:日子啊,就该慢慢地过,便像煮芋头一般,倾尽心力去经营,回报生活以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