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蚕豆鲜

版次:A05  2025年04月16日

董云璐

谷雨前的风总带着三分温存。清晨,菜市口的路上已铺开一层湿漉漉的绿,水灵灵的蚕豆荚挤在竹筐里。卖菜的阿婆用青布围裙兜着新剥的豆米,指甲缝里嵌入绿色的汁液,笑纹里都沁着豆荚的清气。

蚕豆是最具乡野气的豆子,刚从豆荚里滚出来的豆米,裹着层月白色的薄衣。用拇指与食指拈着生豆往嘴里送,齿尖破开那层细膜的瞬间,恍若咬碎了清晨的露珠。初时是青草汁的涩,继而泛起甘蔗梢的甜,末了在舌尖化开山泉的甘洌。

真正会吃蚕豆的,定要守着时令。清明后谷雨前的豆子最妙,豆瓣尚未长老,指甲盖轻轻一掐便渗出汁来。我的母亲惯用瓷碟盛新剥的豆米,撒几粒粗盐清炒,豆皮在热油里微微起皱,碧玉似的豆瓣卧在素白瓷盘里,倒比翡翠白菜还要可人。这般清炒的蚕豆要趁热吃,绵软里藏着脆生,像咀嚼着整个清新的春天。

故乡人家更爱用雪里蕻配蚕豆。腌得金黄的雪菜切作细末,与新剥的蚕豆同炒,咸香裹着清甜,在铁锅里翻几个身便香气四溢。这菜最宜配新蒸的粳米饭,米粒裹着豆香,能叫人扒完两碗还嫌不足。若是讲究些的,取五花肉丁煸出油来,投蚕豆焖至酥烂,肉脂浸润的豆子入口即化,倒比东坡肉更得三分隽永。

最难忘是蚕豆焖饭。柴灶铁锅里铺层腊肉片,新米掺着蚕豆粒,灶膛里的火苗温柔地舔着锅底。待蒸汽裹着豆香从木锅盖边沿钻出来,揭盖撒一把嫩蒜苗,连最挑食的孩子也要添第二碗。这饭食的妙处全在火候,豆不能太烂,米不可过黏,须得粒粒分明却又你中有我。

近些年菜市多见剥好的蚕豆,青白分明地躺在塑料盒里,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想来蚕豆之趣,原在剥豆时指甲染翠的欢喜,在豆荚迸裂时溅起的春意,更在那份守着时令的郑重。而今每见青翠的豆荚,总想起母亲立在暮色里的灶台前,围裙上沾着豆衣,铁勺碰着锅沿叮当响,满屋子都是四月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