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雪梅
立夏携着温热的风叩响了季节的门环,将时令的印章轻轻按在万物生长的卷轴上。
立夏一到,天地便换了颜色。不是骤然变的,是悄悄然的,立夏像位从容的丹青圣手,调色板上慢慢掺和着新颜料,一笔一笔地涂抹上去,教人不知不觉间,已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了。画到尽兴处,提笔便泼出满纸的浓墨重彩,把天地间残留的浅碧嫩黄,尽数染作深沉的翡翠与墨玉。
前些日子还带着春寒的风,此刻却已裹着暖意,吹在脸上,痒酥酥的。树叶不再是初春时那种怯生生的嫩绿,而是油亮亮的深绿,一片片挤挨着,在阳光下泛着光。远远望去,整个树冠仿佛镀了一层釉,亮得晃眼。这绿,浓得化不开,厚得抹不掉,是夏天才有的绿。城郊的杨树林子仿佛被施了魔法,昨日还矜持着的新绿,今晨便凝成了沉甸甸的绿云。走在林间,能听见叶子舒展筋骨的脆响,宛如无数翡翠在风中碰撞。
农谚说“多插立夏秧,谷子收满仓”。水田里新插的秧苗列队成诗,田垄间玉米苗窜得急,转眼就齐了膝盖,远望像竖起的青纱帐,在五月的熏风里荡起层层绿浪。田埂边的蚕豆荚日渐饱满,剥开青壳,嫩豆瓣上还凝着晨露,嚼在嘴里满是清甜。
槐花是立夏的碎银匠,将整条街巷都镀上甜津津的银边。老墙根下,金银花藤蔓攀着竹架疯长,黄白相间的花朵星星点点。池塘里的荷叶已经舒展开来,圆圆的叶片浮在水面上,边缘微微上卷,像一个个绿色的小碟子。偶有几片新叶还未完全展开,卷曲着,像害羞的少女。蜻蜓在水面上点来点去,水底的鱼儿不时跃出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又迅速沉下去,不见了踪影。
范成大曾写:“永日屋头槐影暗,微风扇里麦花香。”这恰是立夏的神韵。节气行至此处,光阴便有了重量。青梅尚青涩,主妇们却已忙着浸酒,将初夏的酸涩封进陶瓮,静待时光酿成琥珀色的温柔。晾晒在竹匾里的艾草都蓄满了阳和之气,人们摘下嫩绿的蚕豆与苋菜清炒,用青梅煮酒,以朱樱荐冰——在唇齿间咀嚼夏天的滋味。
街上的行人早已褪去了春装,五颜六色明媚着心情,装点着街道。
立夏是季节的转轴,将春的婉约拧成夏的酣畅。它让每个生命都铆足了劲生长:麦穗在灌浆,桑叶在膨大,连墙缝里的野草都挺直了腰杆。这个时节最适合站在高岗上眺望,看漫山遍野的绿潮奔涌,听天地间回响着万物拔节的轰鸣。
立夏就是这样,不声不响地来了,带着它的热,它的绿,它的生机勃勃。它不像春天那样温柔多情,也不像秋天那样萧瑟凄凉,它就是它自己——热烈、直接、毫不掩饰。而我们的日子,就在这草木葱茏的韵律中,走向更深更浓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