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假期前夜，朋友圈早已被景区人海的照片塞满。朋友发来消息：“去山里躲两天清静？”我盯着电脑屏幕上未写完的方案，临行前，随手往包里塞了本《唐诗三百首》，心想：“万一路上堵车，还能翻翻。”

果然，车刚上高速就堵成了停车场。前车的尾灯红得刺眼，朋友烦躁地敲着方向盘。我摸出那本诗集，笑道：“陆游要是活在今天，怕是要把‘山重水复疑无路’改成‘导航红透疑无路’了。”

我们拐下高速，沿着一条乡道漫无目的地开。路越走越窄，窗外的风景却渐渐鲜活起来——新插的秧苗在水田里排成绿色的诗行，远处白墙黑瓦的农舍上，炊烟歪歪斜斜地写着“人间”二字。朋友摇下车窗，混合着青草和潮湿泥土的风灌进来，他突然说：“其实这样更好。”

傍晚时分，我们找到一家藏在山坳里的民宿。老木屋的台阶被雨水浸得发黑，踩上去会发出吱呀的叹息。老板见面就喊：“来得正好！后山刚挖的春笋。”吃饭时，我翻到白居易的“且食勿踟躇，南风吹作竹”，忽然觉得筷子上沾着的油星都透着古意。

夜里下起小雨，我们坐在廊下喝野茶。檐角挂着的马灯在风里摇晃，把影子投在斑驳的木板墙上。朋友望着雨幕出神：“这场景，总觉得在哪首诗里见过。”雨滴从瓦片上滑落，我想起韦庄的“画船听雨眠”。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我们踩着湿滑的石阶往山上走，青苔在脚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半山腰凉亭石柱上刻着模糊的诗句，看不清了。也罢，横竖是某个古人留下的感慨。

下山时，几个村里的孩子追着一只花蝴蝶跑过。一个赤脚的小女孩突然停下，把刚采的野花塞给我，又害羞地跑开了。那捧小野菊还带着露水，让我想起杨万里笔下“飞入菜花无处寻”的黄蝶。

回程时，朋友专心开车，我翻着那本被阳光晒得发烫的诗集。那些曾经需要死记硬背的诗句，此刻都成了刚刚经历的风景的注脚——原来“山光悦鸟性”是真的能让人心头一轻，“空翠湿人衣”确实会沾湿衣角。

最后一缕夕阳的暖意消散在风里，归家的脚步踩着路灯亮起的节拍，叩响了熟悉的家门。掏钥匙时，书从包里滑出来，摊开的页角沾着一点泥渍，正好停在王维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我忽然明白，古人写诗和我们发朋友圈，原是一回事——都是要把转瞬即逝的感动，用文字钉在时光里。只不过他们钉得更久些，久到让我们这些后来者，在某个堵车的午后，某个听雨的夜晚，或是某个山间的清晨，还能循着这些字句，找到相同的感动。

我轻轻合上书，封面上“唐诗三百首”几个烫金字在暮色中微微发亮。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而我的行囊里，已经装了一程山水，半卷唐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