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行记

尚丽娥

版次:A05  2025年05月14日

清晨五点的石板路还沁着露水,村口油条铺的灶火已经亮起来了。炸面窝的老章头总爱跟早起的游客念叨:“宏村的青石板要踩着晨雾看才够味,等日头高了,就跟城里步行街没啥两样。”他炸油条的面团里掺了艾草汁,青烟裹着焦香往巷子里钻,惊醒了月沼边画速写的艺考生,也勾得民宿老板娘趿着塑料拖鞋出来买早点。

巷子转角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穿红胶鞋的妇人正蹲在活水渠边捶打床单。二十年前嫁来的四川媳妇阿秀,如今说徽州话比本地人还溜。“这水渠是明朝修的,从前早上七点前不许倒马桶。”她拧床单的手腕上戴着景区卖的仿古银镯,溅起的水珠落在渠边晾晒的梅干菜上。游客举着相机围过来,她倒也不恼,顺手掰块梅干菜让人尝:“晒足三个伏天的才香,你们城里超市买的可没这劲道!”

十点多的南湖书院挤满研学的小学生,戴红领巾的孩子们在状元井边排着队摸铜钱。守门的老李头把保温杯往井栏上一搁:“别瞎摸,这井底沉着三十八个举人的笔头呢!”转头又跟导游嘀咕:“上个月井水发浑,捞上来半截中性笔芯,你说气人不气人。”廊檐下卖竹蜻蜓的老汉趁机吆喝:“买支状元笔吧,笔杆是后山毛竹现削的!”转脸掏手机收钱,支付宝到账的电子音混在蝉鸣里,惊飞了檐角蹲着的花斑鸠。

正午的太阳晒得青石板发烫,三轮车夫老王把草帽檐压得低低的:“坐车不?带你们钻小巷子,保管比导游讲得实在。”车斗里铺着褪色的蓝印花布,颠簸中他说起自家三层小楼:“二楼租给美院学生,三楼搞民宿,我和老太婆住车库改的杂物间。”经过祠堂外墙时突然刹车,指着砖雕缝隙里半截粉笔字:“这是我孙子去年暑假刻的‘到此一游’,拿砂纸磨了三天才淡下去。”

西递的臭鳜鱼馆子到了饭点最热闹,厨房抽油烟机轰隆隆响,老板娘扯着嗓子教外地客人挑鱼:“要选肚皮发黄的,在木桶里腌足七日,霉香才进得去骨头缝!”后厨帮工的阿芳端着发酵中的毛豆腐穿梭而过,白毛长得像棉花糖,吓得小姑娘直往后躲。邻桌北京大爷就着霉豆腐喝烧酒,红着脸吹嘘:“这味儿比豆汁儿带劲!”

暮色漫上来时,村口的广场舞音乐准时响起。穿缎面太极服的大妈和跳鬼步舞的年轻姑娘各自占地盘,蓝牙音箱对着干。卖麦芽糖的老汉推着改装三轮车在声浪里穿梭,车头绑着的智能手机循环播放:“传统麦芽糖,止咳润肺!”不锈钢托盘里,琥珀色的糖浆正慢慢凝固成十二生肖的模样。

民宿天井里,大学生义工小陈在教客人拓印雕花窗。宣纸没压紧,拓出个歪嘴的貔貅,他自己先笑趴下了:“上回有个客人拓了十张,说要带回上海裱成现代艺术。”二楼露台上,广东来的摄影师支着三脚架等星空,脚边堆着啃剩的鸭腿骨头。老板娘上来收晾晒的床单,顺手塞给他个热水袋:“山顶夜风毒,别光顾着拍星星,回头冻成汪满田的冻米糖!”

更深夜静时,巷尾麻将馆的绿塑料帘子还透着光。守夜的保安老张蹲在门槛上啃茶叶蛋,手机里刷着短视频。“昨儿个抓住三个翻墙逃票的,说是抖音上看攻略学的。”他啐了口茶叶渣,“也不想想我们三十年的老门房,夜里听声比猫头鹰还灵。”说话间,月光漫过马头墙的缺口,照见墙根青苔里半包没拆的黄山烟,烟盒上凝着夜露,亮晶晶的像撒了把碎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