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春深 一半夏长

版次:A05  2025年05月22日

周淮右

五月的风,已不似四月那般温柔了。它从南边来,带着些微的燥热,掠过树梢时,便惊起几片嫩叶,飘飘荡荡地落在地上。我走在巷子里,看见墙角的蔷薇开得正好,粉白相间,倒像是春天临走时留下的一个微笑。

早晨的露水还未干透,在花瓣上凝成珠子,在阳光照耀下显出七色光彩。这光彩较为短暂,不过一个时辰,便消尽了。我想起古人说的“开到荼蘼花事了”,倒觉得未必如此。花开花落,原是常事,何必定要说是“了”呢?春去夏来,也不过是时序更替罢了。

巷口的老槐树已经长得极茂盛了,浓荫匝地。几个老人坐在树下乘凉,手里摇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他们脸上的皱纹里夹着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偶有收废品的老人骑着三轮车路过,却不像小时候的那种吆喝声拖得老长:“收——破烂——”好像那声音仍在热空气中浮动着,带有几分慵懒的意思。

我走到小河边,看见水比春天时涨了许多,也浑浊了些。几尾小鱼在水草间穿梭,时而跃出水面,溅起几点水花。岸边的芦苇已经长得很高了,青翠的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记得上个月来时,它们还只是刚冒出嫩芽,如今却已能藏得住水鸟了。一只白鹭站在浅水处,单腿独立,一动不动,仿佛也在思索这季节的变换。

午后,天气越发闷热起来。云彩懒洋洋地浮在空中,白得耀眼。蝉还没有开始鸣叫,大约是觉得时候未到。倒是几只麻雀在屋檐下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我坐在窗前,看着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那影子慢慢移动,如同时间本身,无声无息地流逝着。

傍晚时分,西边的天空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橘红色。晚风起来了,带着白日里积攒的热气,吹在人脸上,竟有些发烫。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都是出来纳凉的。小贩们停在路边,卖着瓜果吃食。西瓜绿皮红瓤,摆在案板上,被路灯照得鲜艳欲滴。不由想起“西瓜足解渴,割裂青瑶肤”这句诗,现在正是吃西瓜的好时候。

夜色渐深,月亮升起来了,不是很圆,但很亮。星星却不多,只有几颗特别亮的挂在天边。远处传来几声蛙鸣,断断续续的,像是在试探这夏夜的深浅。我坐在院子里,看月光把葡萄架的影子投在地上,那影子枝枝蔓蔓,像是一幅水墨画。

这便是一年中最温和的时候了——春已深而未老,夏初长而未炽。草木葱茏,却还未被烈日烤得发蔫;微风拂面,尚不至于裹挟着灼人的热浪。人们穿着单衣,既不觉得冷,也不觉得太热,走在路上,脚步都是轻快的。

我想起汪曾祺先生写过的:“五月,是春天最后的矜持。”这话说得真好。五月确实是个矜持的月份,它不肯痛快地告别春天,也不愿急切地投入夏天的怀抱。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半在春里,一半在夏中,任由时光从身边流过。

夜更深了。我收起蒲扇,准备回屋睡觉。忽然听见墙根下传来几声蟋蟀的鸣叫,清脆悦耳。这小小的虫子,倒是比谁都明白季节的更替,它用歌声宣告:夏天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