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艳霞

小时候第一次吃荔枝，是在城里的果摊上。母亲买回一小串，绛红色的壳上凝着水珠，像刚从枝头摘下的红玛瑙。我学着大人的样子，用指甲在粗糙的壳上掐开一道缝，剥出里头雪白的果肉。咬下去的瞬间，蜜汁般的清甜在齿尖迸溅，一缕穿越千年的清香，从果肉中幽幽散开。母亲在一旁说：“这就是古人诗中写的荔枝。”

这粒裹着诗意的果实，就此种在了记忆里。

后来读到杜牧的《过华清宫》：“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这“红尘”二字，写尽了唐代驿传系统的恢弘。快马加鞭几千里，就为了让长安城里的人尝一口岭南的鲜果。

那时候我总在想：到底是怎样的美味，值得这样大费周章？

长大后去了岭南，才真正见识到荔枝的珍贵。清晨摘下的果子，到傍晚色泽就变得暗淡，味道也会渐渐变化。在博物馆见过唐代的荔枝纹银盒，那些精美的纹饰让我驻足良久。展签说明，这是当时用来盛放荔枝的器物。隔着玻璃，银盒上的缠枝纹仍闪着冷光，而千年前的驿使与荔枝香，早已湮没在尘土中。

古时候没有现在的保鲜技术，那些长途运输的荔枝，想必不及现摘的鲜美。但正是这份难得的鲜美，让它成了文人笔下的宠儿。

北宋苏轼在惠州时写：“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被贬的诗人，在荔枝中吃出了随遇而安的豁达。唐代白居易则写道：“嚼疑天上味，嗅异世间香。”他将荔枝比作天上的珍馐，足见其珍贵。

不同朝代诗人笔下的荔枝，折射着诗人各自的生命底色。

如今城里的果摊上，桂味、糯米糍等品种琳琅满目。有些贴着“妃子笑”的标签，让人不禁想起那句著名的诗。虽然现在的品种与古时不同，但当我们品尝时，依然会联想到那些流传千年的诗句。

现在每次吃荔枝，总会想起这些诗句。剥开果壳时，仿佛也在开启一段与古人对话的旅程。新鲜的荔枝会随着时间改变，但诗中的荔枝却永远保持着初摘时的清甜。

当我们读着古诗剥荔枝时，指尖沾满的汁水，是千年未变的香。或许这就是文化的魅力：它能让美好的事物，在人们的心中长久留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