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静
记忆里的蝉鸣总与栀子花开撞个满怀。巷口老墙根下的那株栀子,总在某个清晨突然将香气泼洒出来,浓稠得像裹着蜜糖的晨雾,沾在青石板上,染在行人衣襟间,也浸透了整个燥热的夏天。这香气,还串起了我记忆深处最鲜活的童年片段与一段特殊的青春时光。
那时的夏天,日子慢悠悠的。放学后,我和小伙伴们总爱绕远路,就为了多闻闻那株老栀子的香。我们会蹲在花树下,比赛谁找到的四瓣栀子花最多,据说找到四瓣的就能实现愿望。小手拨开层层叠叠的枝叶,鼻尖被浓郁的香气萦绕,偶尔被花刺勾住衣角,也只是咯咯笑着挣扎开,继续沉浸在这场充满花香的冒险里。
总觉得栀子花开是不讲章法的。前日还只是毛茸茸的青苞,裹着层半透明的薄纱,藏在墨绿的叶间打盹。忽有夜露轻吻、南风低语,第二天推窗便撞见满枝素白。花瓣层层叠叠,像被揉皱又抚平的月光,边缘泛着浅浅的鹅黄,似是偷蘸了落日余晖,在晨风中轻轻颤动,抖落满院细碎的香。
而那年栀子开得格外早,仿佛提前嗅到了空气中的紧张气息 —— 高考来了。备考的日子里,教室后窗的栀子树日日探进花枝,浓得化不开的香气漫过堆满习题的课桌,钻进我们困倦的眼睫。午休时,总有人悄悄摘下一朵别在校服领口,仿佛这一抹洁白能驱散解不开的数学题,抚平作文纸上纠结的段落。
古人说 “雪魄冰花凉气清”,可这香哪里清冷?分明是滚烫的、浓烈的,裹挟着盛夏的热情扑面而来。幼时总嫌它霸道,路过卖花摊总要捂着鼻子跑开。直到那年随祖母回乡下,推开斑驳的木门,满院栀子正开得肆意。祖母摘下沾着晨露的花,别在我发间,又把多余的插进粗陶瓶里,清水映着白花,竟将整个堂屋都熏得甜腻。我还会学着大人的模样,把栀子花放在枕头边,梦里都是甜甜的香,仿佛连梦境都被染成了纯净的白色。后来高考那几日,我也在笔袋里藏了一小朵栀子花,每当紧张得握不住笔,就低头闻一闻,那熟悉的香气总能让心跳渐渐平稳。
街头巷尾的栀子花,最懂人间烟火。菜市场的阿婆把花串成手链,手腕轻转便荡出涟漪般的香;骑三轮车的小贩在车把上挂几枝,铃铛声与花香一路飘散;就连老茶馆的竹椅旁,也总斜插着几枝带露的栀子,茶香混着花香,泡软了悠长的午后时光。记得有次,我用积攒的零花钱从阿婆那买了串栀子花手链,宝贝似的戴在手上,逢人就举起手腕炫耀,那股子得意劲,仿佛拥有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而高考结束那天,校门口的小贩们特意多备了栀子花,白色的花束在人群中传递,像是给这场青春战役画上了温柔的句点。
“栀子比众木,人间诚未多。” 原来最动人的美,从来不在深闺雅阁。它开在寻常百姓家,开在沾满泥土的指尖,开在孩童追逐的笑声里,也开在少年们为梦想拼搏的盛夏。当月色漫过屋檐,风里的香气愈发缠绵,恍惚间仿佛看见时光重叠 —— 多年前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踮着脚,在栀子花影里,接住了整个夏天的温柔;而考场里奋笔疾书的少女,也借着这缕花香,写完了属于自己的青春答卷。
夏意未满,草木多情,这满树栀子花开,不知究竟开在了谁的心上?问花花不语,唯有雨中的香气,正幽幽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