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正尹
六月的合欢树开得正好。阳光穿过茂密的枝叶,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站在树下,抬头看那些粉色的绒毛在风里轻轻摇晃。这些年,树似乎长得更高了,枝干也更粗壮了些。忽然一阵风吹过,几朵合欢离开了枝头,打着旋儿往下落。
我伸手接住一朵。它躺在掌心,像一把小扇子,又像鸟儿的羽毛。粉色的细丝从中心散开,摸上去软软的,带着点儿温热。这让我想起小时候用过的毛笔,笔尖沾了水,就会这样微微地蓬开。
树下的水泥地上已经落了不少花。有的还很完整,有的已经被行人踩碎。我蹲下来仔细查看,发现这些落花排成的形状很有意思。三五朵聚在一起的,仿佛在窃窃私语;孤零零的,恰似走散的字句。有只蚂蚁正拖着一丝花蕊缓缓移动,宛如在搬运某个句点的标点。第二天再来时,那截花蕊已不见踪影,倒是树根处冒出几丛新草。
一片花瓣飘落在我的鞋尖上。这个角度,这个姿势让我忽然定住了。前年这个时候,我也是这样蹲在合欢树下等人。那天来得太早,索性就蹲在这里数落花。一片花瓣掉在肩头,我没舍得拂去。后来等的人来了,看见就笑,说我“戴花”。
树上的花还在不停地落。有的整朵坠入草丛,有的碎在行人脚下,更幸运的那些,或许会被孩子别在衣襟上。落在草丛里的,过几天就会消失不见;落在水泥地上的,经夜露浸润便褪了颜色。但总有些倔强的花瓣,第二天仍在砖缝里泛着微粉。这些无人签收的诗页,最终都成了泥土的收藏。
我捏着手里这朵合欢站了一会儿。清晨的花苞正迎着阳光舒展,而地上的花瓣已经开始泛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照下来,在水泥地上画出晃动的光斑。
衬衫口袋里的合欢贴着心跳,新买的笔记本还带着纸浆的味道。走远时回望,那棵树正在蝉鸣声里轻轻摇晃。风掠过枝头,几朵花像终于下定决心般,轻盈地跃入六月的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