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艳霞
夏夜的烧烤摊上,阿乔点了一碟腌黄瓜。玻璃碗里漂着几片淡黄色的黄瓜,辣椒圈在酸汤里打着转。我夹起一块,牙齿刚碰上脆生生的瓜肉,那股酸味就猛地窜上来,辣椒的蒸汽熏疼了眼睛。
“怎么了?”阿乔晃着玻璃碗,辣椒圈在酸汤里打着转:“其实这家的黄瓜太甜了。”
我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镯子,冰凉的触感让记忆突然清晰起来。那是外婆用腌黄瓜换的银角子打的,那时乡下人管这叫“压箱银”。晨雾还没散尽,她佝偻的身影已经在瓜架间浮动。食指和拇指捏住瓜蒂的瞬间,露珠顺着她龟裂的指节滚落,那声清脆的“咔”响,惊醒了趴在瓜叶上的露珠。“要这种一掐就出水的,腌出来才脆生。”外婆的声音混着晨风传来。
外婆腌黄瓜不用白醋。粗盐在她掌心里沙沙作响,把嫩黄瓜揉出青绿的汁水。“力道要匀。”她抓着我的手腕示范,银镯子碰在搪瓷盆上叮当作响。我偷吃时总被酸得皱脸,外婆就笑着用沾着盐粒的手指刮我的鼻子:“小馋猫。”
母亲总抱怨自己手太光滑,学不会外婆的腌法。她照着方子做的黄瓜总是软塌塌的,坛底也少了橘皮那抹苦香。父亲就着腌黄瓜喝醒酒汤时总说:“还是你娘腌得够劲。”
如今坐在烧烤摊,听着炭火噼啪的声响,恍惚间又看见记忆里的陶坛在咕嘟冒泡。外婆那个蓝布包里的橘皮,在坛底沉着像被盐渍过的月亮碎片。三伏天的晚饭,腌黄瓜躺在白瓷碟里。父亲收工回来,总要就着黄瓜喝两盅。外婆淋的香油在碟边聚成金色的圆,父亲用筷子尖蘸着,说这才是下酒的精华。
正想得入神时,“你最近睡眠还好吗?”阿乔的问话突然把我拉回现实。我摩挲着银镯子上的花纹,现在想来,她手上的每一道裂纹,都是调味的秘方。
碗里的辣椒圈渐渐沉底,在酸汤里晕开一抹淡红。我轻轻转动腕间的银镯,忽然觉得,那些年外婆等的从来不是黄瓜入味,而是岁月发酵的醇香。